时间进入五月下旬,南阳城的天气如同小孩的脸,时雨时晴,潮湿闷热。张六在码头苦力堆里已经混了七八天。他手脚麻利,沉默寡言,分内的活计从不偷懒,偶尔还帮年纪大的苦力搭把手,渐渐在这群朝不保夕的底层人中混了个脸熟,得了个“北边来的哑巴张”的绰号。没人知道他夜里会就着如豆的油灯光(如果同屋人舍得点的话),用烧过的木炭头在捡来的破布片上,记录白天看到、听到的一切。
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座城池的信息。城墙的高度、城门的开闭时间、守军巡逻的路线和换岗间隙、粮仓和武库的大致方位、码头上哪些货物是军需、哪些船只属于官府或与官府关系密切的商户……这些细节,如同散落的拼图,在他脑中逐渐拼接。
更重要的是人心。他听到了太多压抑的抱怨和绝望的叹息。南阳太守王侑(人称“王扒皮”)加征“防秋税”和“剿贼捐”的告示刚刚贴出,尽管去年水患,今年春粮歉收已成定局。码头监工的皮鞭愈发频繁地落下,因为上面催逼的装卸任务越来越重,据说襄阳方面要求加快向北部州县转运一批军械粮秣。城中米价一日三涨,盐价更是高得离谱,寻常人家已经淡食多日。而城东“醉仙楼”里,官绅商贾的夜宴笙歌,却似乎从未停歇。
民怨如同地火,在潮湿沉闷的空气下暗涌,只差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一天,晌午歇工。苦力们三三两两蹲在货栈屋檐下或河堤边,啃着自带的干硬饼子,就着浑浊的河水下咽。张六蹲在一个老苦力“周瘸子”旁边。周瘸子年轻时摔坏了腿,干不了重活,只在码头做些打扫、看货的零碎活计,见识多,话也多,是苦力堆里的“消息灵通人士”。
“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周瘸子啐了一口唾沫,把手里半块掺着麸皮和沙子的饼子掰下一小块,小心地包好揣回怀里,“听说东街刘寡妇家,为了交税,把十四岁的闺女卖给西城‘富贵堂’(一家妓馆)做使唤丫头了,才换了三斗陈米。作孽啊!”
旁边几个苦力闻言,都沉默了,脸上露出兔死狐悲的凄惶。
“官府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一个年轻些的苦力愤愤道,“北边闹黄巢,说是打土豪分粮食,咱这儿倒好,官老爷和土豪穿一条裤子,变着法儿吸咱们的血!”
“嘘!小声点!”另一个胆小的连忙制止,“不要命了!让巡街的听见,抓你去吃牢饭!”
“怕什么!”年轻苦力梗着脖子,但声音还是低了下来,“听说北边随州,前阵子黄巢的队伍就去打过,没打下来,但杀了几个为富不仁的豪绅,开了粮仓,分给穷人了!要是他们能打到南阳来……”
“做梦吧你!”周瘸子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着浑浊的河水,“黄巢?那是流寇!过了淮河,人生地不熟,在随州碰了一鼻子灰,听说被刘节帅的大军追得满山跑,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
张六一直沉默地听着,这时,他啃完了自己那份更粗粝的饼子,拍了拍手上的渣子,用那种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略显笨拙的官话,低声插了一句:“周叔,俺在北边逃难时……听人说,黄巢的队伍,不抢穷苦人,专打贪官和黑心财主。他们有个口号,叫‘均平富,等贵贱’。还说……谁给他们带路,报告官府和豪绅的恶行,破了城,有重赏。”
他声音不大,但在沉闷的气氛中却异常清晰。几个苦力都诧异地看向这个平时闷不吭声的“哑巴张”。
“均平富,等贵贱?”周瘸子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有些飘忽,“这话……倒是提气。可……真有这样的队伍?不抢穷人?”
“俺也是听逃难的人说的,不知真假。”张六低下头,继续喝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不过,听说他们在北边曹州、濮州,就是这么干的。杀了贪官,把官仓和豪绅的粮食、田地,分给了没饭吃的人。所以……跟的人越来越多。”
年轻苦力眼睛亮了:“要是真的……那该多好!这南阳城里的王扒皮,还有那几个勾结官府、囤积居奇、放印子钱逼死人的大户,早就该千刀万剐!”
“慎言!慎言!”胆小的苦力连忙左右张望。
张六不再多说。他知道,种子已经悄悄埋下。流言不需要证据确凿,只需要提供一种想象,一种希望,尤其是在绝望的土壤里。他会控制节奏,在不同的场合,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一点点地“听说”、“据说”,将大齐军“为民除害”、“均平财富”的形象,与本地百姓具体的痛苦和仇恨对象(王太守、某几个豪绅)联系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话语,如同不经意溅出的火星,开始在码头苦力、街边小贩、破落户聚集的茶馆等底层场所悄然传递。
“听说了吗?北边黄大王(流言自动升级了)的队伍,纪律可严了,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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