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榆呼吸一滞,怔怔地看着他。
月光下,他俊美的眉眼敛去了惯常的沉静,只剩下被夜风吹得零落的困惑,和一抹掩饰不住的痛色。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拧了一把,不十分痛,酸涩却无声弥漫。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泛着青白的颧骨和眼下的淡青,指尖忽然带着夜风的凉意,轻轻扣上了他的手腕。
“大伯不要多想,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几日真的是个例外,日后不会这样了。”
顾长庚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垂眸,看着玄色袖口被她素白的手指压住,那一点突兀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上来,在他心口激起细微的战栗。
她的指尖只在他腕间停留了片刻,眉心便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像被云影掠过的月光。
“肝气滞涩,心脉沉郁。”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几日,大伯是否觉得胸肋闷胀,夜梦纷扰?”
顾长庚没有回答,目光停在她微抿的唇角,仿佛要看穿她眼底那抹恼意究竟因何而起?
等不到回应,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药力需得气血和顺才能化开,若心神不宁,气血逆行,再好的药也是徒劳。”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像是在斟酌字句,半晌才轻声说道:“思虑过重,最是伤身。大伯,药石能治身,却医不了心上的症结。”
话音落下,夜风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顾长庚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唇角缓缓扯开一抹自嘲的弧度。
“......四弟妹说得是。”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望向她身后沉沉的夜色,“是我......执念太深。”
夜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填满了两人之间陡然静默下来的空隙。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在空中顿了顿,终究没有落下,只是虚虚拂过她肩头细微的矿灰,动作轻得像是怕惊碎了月光。
“夜深了,露气重。”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透出一点淡淡的倦意,“早点进去歇着吧。”
陆白榆没有动,也没有应声。
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安静地注视着远处沉在夜色里的连绵山影。
月光流泻在她清冷的侧脸上,仿佛笼着一层看不透的薄雾,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他收回视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大伯。”她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
他脚步一顿,停在原地,没有回头。
望着他在月光下拉得孤直清瘦的背影,许多话语在她唇齿间辗转,最终只淡声说道:“血茯苓需得按时服用,一日三次,一次都不可落下。”
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静立了片刻。
良久,才低声应道:“......好。”
这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在了风里。
。
锻造工坊。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与硝石混合的呛人气息。
陆白榆立在粗陶台前,指尖拈了点儿硝石粉,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细细端详。
“还是不够纯。”她眉心微蹙,看向一旁沉吟的墨渊大师,“大师,按我们上次试过的‘伏火法’再煅一次,时辰可以再长半刻钟。”
墨渊大师捋着胡须,摇头道:“四夫人,硝石煅制过久,恐其性过烈,和硫磺、木炭配在一处,稳定性只怕要打折扣。依老夫看,此前那份七分硝、二分磺、一分炭的方子,爆声已经足够响,不如先以此为准。”
“不够!我要的不是听响,是开山裂石的力道。边关若用,需一击必杀。”陆白榆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硝石的纯度必须再往上提,比例也需调到七分半硝、一分半磺、一分炭。”
两人各执一词,皆是半步不肯退让,让周遭帮忙的太学生和锦衣卫都屏息不敢多言。
将陆白榆的执拗尽收眼底,又瞥了眼她因连日操劳,愈见清瘦的下颌线,墨渊大师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四夫人所求,是长远之计;老夫的顾虑,也并非无的放矢。”他沉吟片刻,捻着胡须说道。
“此事干系重大,僵在这里,反倒耽误工夫。依老夫看,不如请侯爷来一趟。侯爷处事公允,眼界开阔,请他裁夺,或能两全其美。”
陆白榆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请顾长庚来裁断?
这几日,她信守诺言,不再刻意回避他。
军屯事务盘根错节,而他们终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一日三餐、议事厅中、或是夜深人静时灯火微明的小院,总避不开彼此的身影。
她待他如旧,平静从容,不露波澜,仿佛那夜风中的对峙从未发生。
可他待她,却已悄然生变。
他仍温和有礼,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甚至比以往更显细致周全。
她不过随口一提工坊夜灯昏暗,次日便有足量牛油蜡烛悄然送达;
她偶然提及试验用水须得洁净,不出半日,他便派专人自山间取来清泉,定时送至门前。
只是看她的眼神,再没了从前那点不经意的温润与探寻。
他恪守自己的身份,言行举止挑不出半分错处,也不再试图越过那条无形的界线。
自那夜小院门口,他说“是我执念太深”后,有些东西便被他悄无声息地收起,藏进无人能够窥见的沉默里。
一切好似回到了从前,但她却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终究还是隔了一层无形的结界,再难回到最初的心境。
“四夫人?”见她愣神,墨渊大师又追问了一句。
陆白榆心头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漾起一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她定了定心神,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微微颔首,“也好,便请侯爷来定夺。”
顾长庚来得很快。
他步入工坊时,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寻到陆白榆,在她身上停留一瞬,见她神色如常,才转向墨渊大师。
“大师、四弟妹。”
“侯爷。”墨渊大师将分歧言简意赅地说了,末了又道,
“老夫与四夫人各有考量,亦各有各的道理。此事关乎重大,因此不敢擅专,还请侯爷裁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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