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比记忆中破败了许多。原先还算齐整的土墙、灰瓦,此刻大多显得颓圮而灰暗。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樟树还在,只是半边树冠似乎遭了雷劈或兵燹,焦黑一片。树下,一个穿着臃肿蓝布袄的老妇正佝偻着背,费力地用一把豁了口的铁锹平整着湿滑的泥地。听到车马声响,她直起腰,眯缝着昏花的老眼望过来。那张刻满风霜的脸庞,黝黑、粗糙,布满刀刻斧凿般的深纹。
傅善涛对这里,也是十分陌生。但董家那个大宅子,却是十分亮眼,小时和父亲是来过的。
大门口有一个妇人,正把竹篇晾晒的地瓜干装到筐里。
董婉清知道那是金光的妻子,也是哑女。就下了车,快步走过去。
老妇浑浊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些,脸上瞬间堆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近乎惶恐的局促覆盖。但,终究还是表达不出来。只是手在比划着,作出欢迎的样子,示意说进屋里坐。双手又在衣襟上反复揩擦着,似乎想抹掉掌心和指节上那些洗不净的老茧和泥土印痕,步履也有些蹒跚。
傅善涛轻搀扶董婉清,走近了后。董婉清脸上挤出温和却难掩疲倦的笑容:“这些年……辛苦你了。”她知道哑女也听不到。但还是表达了足够的热情。
“敬福呢?都还好吧?”董婉清的目光越过她,望向院子深处。
只见董宅院子的门口走出一个穿着半新蓝布棉袄、梳着圆髻的年轻媳妇抱着个襁褓,有些腼腆又好奇地探出身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壮实青年,正是敬福。他比离家时壮实了许多,脸庞被晒得黑红,一双手粗糙有力,看到董婉清,脸上露出憨厚又带着点紧张的笑容。
敬福也不知这是什么长辈亲戚,董婉清只能笑笑。傅善涛赶紧上前,作了介绍。
“都成家,有娃娃了?”董婉清看着那媳妇怀中的婴儿,脸上掠过一丝温和的暖意。
“嗯,托太太的福,开春才生的,是个带把儿的!”敬福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那份喜悦是单纯的、属于泥土的。
“好,好。”董婉清点点头,目光柔和地在那小小的襁褓上停留了片刻。
金光婶的妻子,只能在边上陪着笑,也无法用言语表达。但从眼神看得出,还是十分的开心。
敬福的妻子是能干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光景:田里的收成勉强糊口,敬福农闲时去镇上打打短工,日子虽说紧巴,但守着这点田土,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也能得个温饱。
她的话语朴实,带着乡间特有的满足与坚韧。董婉清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村子更深处,那座被苍松翠柏环绕的小山岗——丈夫的坟茔就在那里。她的眼神里,期待与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不安交织着。
“敬胜家的呢?孩子们还好吧?”董婉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敬福妻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是被寒霜打蔫的叶子。
敬福也猛地低下头,搓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刚才那份带着烟火气的喧闹和喜悦,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声穿过竹林发出的呜咽。
董婉清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示意傅善涛先去下敬胜家。
董婉清自然早已知道,但见到这残酷的确认,董婉清还是猛地一沉。
董婉清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傅善涛下意识地用力搀扶住她的手臂,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轻微的颤抖。董婉清的脸色在昏黄的天光下,霎时变得灰败如纸,那双总是蕴着坚韧神采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翳。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破碎的短促气音。
董婉清依旧沉默着,仿佛化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我搀扶着她手臂的地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细微却无法停止的、冰凉的颤抖。过了许久,久到那呜咽的风声都显得有些刺耳,她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那……那他媳妇……孩子们呢?”
“刘氏……带着承云、承露……还在董家的祖屋里……”金光婶抽噎着回答。
“带我去看看。”董婉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的几个字。
董家祖宅,比董宅更大,整个院落,显得格外孤寂破败。土墙剥蚀得厉害,屋顶的茅草也稀疏了,在风中簌簌抖动。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一股混杂着潮湿、柴烟和贫寒的气息扑面而来。
敬胜遇难的过程就无法再去描述了。见到了敬胜的妻子刘氏。
屋里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得近乎寒素。一个同样身着打了补丁蓝布袄的年轻妇人背对着门口,正俯身在灶台前用力拉着风箱。灶膛里跳跃的微光,映亮了她虽显单薄却挺直的脊背轮廓,以及那份为生计奔波操劳的疲惫身影。门轴转动的轻响让她身形一滞,迅速回过头。那是一张清瘦得令人心疼的脸庞,颧骨微凸,眼窝深陷,嘴唇因缺水而干裂,眉宇间刻着经年累月的辛劳与沉静。然而,当看清来人时,那双深陷的眼睛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那是母性深处不灭的期盼与坚韧,随即又被现实的茫然所覆盖,化作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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