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善涛的心猛地一沉。湘水湾,那个承载着童年模糊记忆的南方村落,父亲长眠的地方,也是傅金光叔和敬胜他们扎根的地方。母亲此刻提起,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让傅善涛先前心头那点模糊的阴翳陡然变得清晰而沉重。
“好,娘。”傅善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看着母亲眼中瞬间涌起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依赖和脆弱,傅善涛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与责任交织的热流,“儿子陪您回去。是该回去看看了。”无论前路如何,此刻,傅善涛是她身边唯一的、可以倚靠的儿子。善庆枯坐一旁,依旧沉默,仿佛这场关于归途的对话,与他存在于两个永不相交的时空。
母亲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宽慰的笑容,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又被更深的忧色覆盖。“那……傅善涛们收拾一下,明早就动身?早去早回。这汀州……”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阴沉的天际,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某种虚幻的保证,“日本人……总不会打到这山旮旯里来吧?总该……有个安生落脚的地儿……”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一种在乱世洪流中试图抓住最后一块浮木的徒劳。傅善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汀州城灰暗的轮廓匍匐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远处山峦起伏,如同蛰伏的巨兽。这看似偏安一隅的山城,真的能逃过那横扫半个中国的铁蹄吗?母亲的话,更像是一句无力的自傅善涛安慰。傅善涛喉头滚动了一下,那句“南京都……”几乎冲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此刻,任何关于前线溃败的残酷现实,都是对这脆弱安宁的致命一击。
“嗯,汀州……地势险要,应该无妨。”傅善涛勉强应和着,声音干涩。转头看向善庆,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入定的姿势,仿佛母亲关于“安生落脚地”的期盼,以及这期盼中潜藏的恐惧,都不过是掠过他僧衣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他的沉默,在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又如此……安全。或许对他而言,那青灯古佛的方寸之地,才是这乱世中唯一的“安生落脚地”。
翌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却奇迹般地没有落雨。傅善涛扶着母亲叫了黄包车,先去了码头,顺汀江下,小半天就到了水口码头。再租了个马车,又半天时间,就到了湘水湾。现在的马路比以前是好走多了。清冷的石板路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带着河水和草木的湿冷气息。
傅善涛和母亲坐进车厢。车厢狭小,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桐油、稻草和牲口混合的复杂气味。母亲紧紧抱着那个装着重要文件和少量细软的藤箱,依偎在傅善涛身侧。她的身体随着车厢的颠簸而微微摇晃,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固执地望向车窗外飞快倒退的街景,仿佛要把这相对“安稳”的汀州城最后一眼刻进心里。
马车吱吱呀呀地驶出进湘湖区地界,视野陡然狭窄,眼前是连绵起伏的闽西丘陵,山色在冬日的薄雾中呈现一片沉郁的墨绿与枯黄交杂。山路蜿蜒如蛇,时而在山脊盘旋,时而沉入谷底。路况时好时坏,车身剧烈地颠簸摇晃。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怀中的藤箱,指节捏得发白。
沿途的景象,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迫近与国家的凋敝。偶尔能遇到三五成群、衣衫褴褛、挑着简陋家当的难民,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眼神空洞麻木,默默地向南方更深的山里走去,仿佛一群被驱赶的、失去方向的羊群。几处靠近路边的村落,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有的房屋明显是遭了兵火,只剩下几堵焦黑的断壁残垣,赤裸裸地矗立在寒风中,像大地狰狞的伤口。断墙上残留着弹孔,乌黑干涸的血迹在灰暗的墙面上凝结成刺目的斑块。一些侥幸残留的土墙上,用粗劣的石灰水刷着褪了色的标语:“万众一心,抗战到底!”、“驱逐倭寇,还傅善涛河山!”字迹扭曲,透着一股悲壮而绝望的力量。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硝烟和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无声地提醒着这片土地刚刚经历或正在经历的苦难。
傅善涛们的马车在泥泞中艰难跋涉,速度缓慢。沉闷的车轮声和骡子粗重的喘息,成了这荒凉山道上唯一的节奏。母亲一路都沉默着,眼睛望着窗外那些破败的景象,嘴唇抿得紧紧的。她的脸色比在汀州时更加灰败,眼神里交织着惊悸、悲悯和一种更深沉的忧虑。只有当马车路过一个被焚毁殆尽的村落,看到几个衣衫单薄、在废墟瓦砾中徒劳翻找着什么的老人和孩子时,她才猛地侧过脸,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她迅速抬手,用袖口狠狠抹了一下眼睛,再转回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路途在泥泞与萧索中显得格外漫长。直到日头西斜,昏黄的光线给荒凉山野涂上一层凄凉的釉色,马车才终于拐下大路,驶上一条更为狭窄、坑洼也更深的土径。路旁开始出现稀疏的、熟悉的毛竹林和挂着枯黄豆荚的田垄。湘水湾,这个在母亲口中被反复咀嚼、饱含复杂滋味的名字,终于以一种近乎苍凉的姿态,出现在视野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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