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站直身子,双手下意识地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快速擦了擦,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终于挤出一声干涩却清晰无比的呼唤:“姑姑……”
这声呼唤仿佛耗尽了力气,她下意识地想屈膝行礼,动作却因长久的辛劳而略显僵硬迟滞,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与对来客的尊重并未消失。
恰在此时,里屋的门帘被小心翼翼地撩开一道窄缝,探出两颗小小的脑袋。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一个稍小些的女孩,身上裹着明显不合身的旧棉衣,小脸同样清瘦,却努力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带着点怯意地向外张望。这是承云和承露。
“承云,承露,别怕,”刘氏的声音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稳,目光温柔地投向孩子们,“快过来,见过太太。”她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两个孩子。他们磨蹭着挪到母亲身边,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小脸上既有对新面孔的陌生,更有对母亲全然的依赖。
刘氏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见到亲人,只剩下无声的恸哭,那哭声压抑在胸腔里,沉闷得令人窒息。承云,承露都还是年幼。
董婉清也不知能说什么。只是告诉刘氏,把孩子抚养大,一定要去上学。
敬福站在一旁,死死咬着下唇,眼睛通红,盯着脚下的泥地。
董婉清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昏黄的灶火在刘氏憔悴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深深的疲惫纹路。屋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灶膛里柴草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呜咽的风声。
终于,董婉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不再犹豫,动作带上了几分近乎强硬的力量,一把扯开随身携带的藤编小箱的搭扣。箱盖翻开,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她摸索着,从箱底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她把整个布包,里面估计有几十块银元,一股脑儿地塞进刘氏那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硬茧、此刻正不知所措地张开的手里。
“拿着!”母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斩钉截铁,“给孩子的!”
刘氏像被烫到一样,双手猛地一缩,她惊慌地看着母亲,又看看手里那沉甸甸、冰凉的东西,仿佛捧着烧红的炭火:“姑姑……这……这使不得……我们……我们……”
“听我说!”董婉清打断她,语气急促而严厉,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刘氏慌乱的眼睛,“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承云和承露的!”
董婉清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威严,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凝滞的空气里,“让他们去读书!听见没有?去学堂!认字!明理!敬胜……”母亲的声音猛地哽住,那个名字像根尖刺扎在喉头,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喘不上气。她猛地别过脸去,用力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汹涌的情绪,重新转回头时,眼圈已然泛红,但语气却更加坚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力量:“敬胜不在了,可孩子……孩子不能荒废了!这是他们的命根子!也是……也是敬胜的念想!”
董婉清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氏,一字一顿:“钱不够,或是碰上难处了,捎信给我!到汀州找我!记住了没有?!”
刘氏完全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董婉清,这是很少见到的姑姑。看着董婉清中那复杂难辨、却又无比炽烈的光芒——那里面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有沉甸甸的期望,有深切的怜悯,更有一种源自骨血深处、无法割裂的痛楚与责任。那光芒像强光一样刺穿了刘氏长久以来包裹在麻木和认命外壳下的心防。她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冬日里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那压抑了太久的、深不见底的悲痛、委屈、孤苦无依,还有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善意所激起的巨大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枯瘦、布满泪痕的脸颊汹涌滚落。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任凭那无声的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打湿了衣襟,也打湿了她紧攥着那几块冰冷银元的手。那沉默的、汹涌的泪水,比任何嚎啕都更能道尽这乱世孤儿寡母的辛酸与绝望,以及这绝望中,被强行注入的一丝微弱却滚烫的生机。
董婉清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久久地凝视着哭泣的刘氏,和她身后那两个懵懂无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睁大了眼睛的孩子。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景象——一个寡母在困顿中强撑的坚韧,两个幼子在惊惶中依存的脆弱——连同她心中翻涌的无尽牵挂与无力相助的无奈,一并刻入骨髓深处。这目光,也是告别。
在湘水湾的时光,被一种浓重的悲伤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压成了薄薄的一片。次日清晨,天色未明,董婉清便执意要去父亲的坟前祭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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