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诵经念咒,只是凝神静气,如同平日里教导敬娴习画一般。狼毫笔饱蘸浓稠的朱砂,悬腕,落笔!笔走龙蛇,大开大阖!一道刚猛凌厉的朱红弧线如刀劈斧削般落在纸上,瞬间破开纸张的素白。紧接着,笔锋转折,迅疾如电,勾勒出钟馗威猛虬髯的轮廓、怒目圆睁的脸庞。朱砂赤红如血,笔力千钧,仿佛带着雷霆万钧的凛然正气。寥寥数笔,一个须发戟张、怒目獠牙、手持利剑作劈砍状的朱砂钟馗跃然纸上!
天井里异常安静,只有笔锋划过毛边纸发出的沙沙声。敬娴屏住呼吸,看着那鲜红的、充满力量的线条在叔叔笔下流淌,那狰狞威武的神只仿佛呼之欲出。一股无形的、肃杀而威严的气息随着那浓烈的朱色弥漫开来,连闷热的空气都似乎为之一震。
最后一笔落下,傅善庆轻轻吁了口气,将笔搁下。朱砂钟馗在纸上散发着灼热的红光。
“将此符贴于病人卧房正门上方,”他平静地对张嫂说,“心正则气正,邪祟自消。若高烧不退,仍需速请良医。”
张嫂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捧着那还散发着浓烈矿物气息的朱砂符走了。傅宅的天井仿佛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法事,空气中残留着朱砂特有的微腥气息。
谁也没想到,张嫂的男人竟真的一日之后退了烧,神志也清醒过来,虽仍虚弱,但已无大碍。此事在店头街犹如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加上暑热难当,城里城外确实时气(瘟疫)渐有蔓延之势,人心惶惶。于是,“金堂寺禅师画的朱砂钟馗能驱瘟避邪”的消息不胫而走。
从那以后,傅宅那扇原本冷清的黑漆大门,开始被人叩响。先是左邻右舍,后来隔着几条街巷的人也寻了过来。所求无非是镇宅符、平安符。所求者,多是些惊惧不安的妇人、满面愁苦的一家之主。无论傅善庆是否在家,董婉清总会小心地收下那些夹杂着几枚铜板、一小捆蔬菜、甚至几个鸡蛋的微薄心意,记下所求者姓名住址。
每逢傅善庆归家画课的日子,这小小的天井便又多了几分肃穆的意味。他依旧先教敬娴画画,待课毕,便在那张简陋的画案上,铺开敬娴习画用的毛边纸,兑好朱砂或浓墨,提笔绘符。他画的依然是钟馗居多,笔法越发凝练雄浑,朱砂如血,墨色似铁,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威仿佛透过纸背。有时也画些简单的宝塔图样或书写佛号。敬娴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研磨、铺纸,小手偶尔偷偷学着叔叔手腕的翻转顿挫。
董婉清则忙着将晾干的朱砂符仔细卷好,用红绳系上,再按记下的地址一一送出。她佝偻的腰似乎挺直了些,脸上那挥之不去的愁苦也淡了几分。这些微不足道的酬谢,竟成了这贫寒之家一点意外的支撑,更重要的,是那些邻里感激的目光和话语,让她在漫长的孤寂与绝望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人间暖意和存在的价值。她偶尔会对着那些朱符喃喃低语,像是在对儿子说话,又像是自语:“佛祖保佑……敬娴有叔叔教……家里……总算有点活气了……”
这年深秋,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空气带着刺骨的湿冷。傅善庆刚结束画课,准备为隔壁巷子的李木匠家画一道镇宅符。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平日急促许多。董婉清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竟是街口棺材铺的郑掌柜。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绸面夹袄,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全无平日迎来送往的精明活泛。
“傅师父!傅师父救命啊!”郑掌柜一进门就差点跪倒,声音带着哭腔,雨水和泪水糊了满脸,“求您……快,快给画道最厉害的符!要朱砂的,要最猛的钟馗老爷!要……要大张的!”
傅善庆心头一沉,放下笔:“郑掌柜,何事如此惊慌?”
“我那不争气的孽子!”郑掌柜捶胸顿足,涕泪横流,“前些日子……不知被什么狐朋狗友引着,竟……竟私下里跟那些人(指红军)搅和在了一处!昨夜……昨夜听说被……被保安团的人……在城外破庙堵住了!”他痛苦地闭着眼,仿佛说出每一个字都在剜心,“眼下不知死活!我郑家……可就这一根独苗啊!求傅师父的灵符!求钟馗老爷显灵!驱散那些凶神恶煞!保……保我那孽障一条生路啊!”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用油纸包着、沉甸甸的银元,不由分说就往傅善庆手里塞。
“使不得!”傅善庆立刻后退一步,眉头紧锁。外面的风刀霜剑,竟以如此血淋淋的方式劈进了这天井。他心念电转,深知这不是一道符能化解的血光之灾。他沉默片刻,走到画案前,神色凝重地铺开一张最大的毛边纸。
敬娴和董婉清都屏住了呼吸。只见傅善庆提笔,饱蘸浓墨,并未调朱砂。他深吸一口气,悬腕运臂,落笔如风!墨色淋漓,气势惊人!笔下出现的,却不再是怒目圆睁的钟馗,而是一尊闭目垂眉、端庄肃穆的观世音菩萨!菩萨眉目悲悯,衣袂飘然,姿态沉静如深潭古井。他画得极快,墨线却异常沉稳流畅,每一笔都蕴含着一种镇压惊涛骇浪的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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