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未落,“砰!哗啦——!”
一声刺耳的脆响猛地炸开在寂静的药铺里!紧接着是稀里哗啦一阵东西滚落撞击的乱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朱师爷的话音戛然而止,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声音来源。傅鉴飞更是心头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只见学徒董敬禄脸色煞白地僵在药柜前,一只手还维持着伸在半空的姿势,脚下青石地上,一只原本应该放在中层药斗旁边的白瓷小钵摔得粉碎,里面满满的、新碾好不久、色泽浅黄的粉末——正是那安神定志的远志粉,此刻泼洒了一地,像一层不祥的灰烬。更糟的是,随着瓷钵碎裂的震动,旁边一个原本就抽出一半的、装着当归片的木药斗,彻底被震脱了滑槽,“哐当”一声整个翻落下来!
那深棕色、卷曲的当归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夹杂着细碎的粉末,一股脑倾泻而下,泼洒在已经狼藉的远志粉和白瓷碎片上。两种异色的粉末互相浸染,大片大片地铺陈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尤其是当归那深邃的棕红色粉末,在董敬禄慌乱无措的脚尖旁肆意蔓延开,纵横交错,刺眼得如同刚刚泼洒出的、尚未凝固的浓稠血迹!
“啊!师…师傅!我…我…”董敬禄吓得魂飞魄散,看着脚下这触目惊心的一片狼藉,尤其那蜿蜒如血的当归粉,嘴唇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下去。
“混账东西!”傅鉴飞只觉得一股邪火“腾”地一声从脚底直冲脑门,烧得他眼前发黑。连日积压的无名焦虑、对儿子生死的巨大恐惧、对这混乱世道无力的愤怒,此刻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裂口。他一步抢上前去,怒喝声震得药柜似乎都嗡嗡作响,“毛手毛脚!魂叫山里的夜猫子叼去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当归片,这远志粉!这都是要用的!白白糟蹋!你……”
他越说越气,扬起的手掌下意识地就要挥下。那掌风带着怒意,眼看就要落在董敬禄瑟缩着的后脑勺上。
“鉴飞!”
朱师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傅鉴飞几乎失控的怒火。他上前一步,几乎是同时出手,稳稳地攥住了傅鉴飞已经抬起的手腕。那只枯瘦的手掌此刻却出奇地有力,指甲微微陷入傅鉴飞的皮肉里。朱师爷的目光沉静如水,直直地看进傅鉴飞因愤怒和惊惧而布满血丝的眼底,轻轻地、却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傅鉴飞手腕被朱师爷紧紧攥住,那枯瘦手指传来的冰凉力道和沉稳眼神,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那阵狂暴的邪火。那股蛮横冲撞的怒气和无处着落的惊惶,被强行按捺下去,却在胸口撞得更凶、更闷,堵得他几乎喘不上气。他看着地上那片狼藉——刺目的当归红粉像凝固的伤口,混着远志的黄灰,还有白瓷的碎片,一切都在他眼前晃动、扭曲。
“还……愣着做甚!” 他的声音破碎嘶哑,带着火燎后的余烬味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去……拿笤帚畚箕来!收拾干净!一片瓷渣都不许留!杵在这儿等我请么?!”
董敬禄如梦初醒,被师傅这从暴怒到强抑的可怕转变吓得浑身一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铺子后头取清扫工具去了。
铺子里只剩下傅鉴飞和朱师爷两人,以及地上那一片惊心动魄的混乱。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傅鉴飞那沉重急促、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一下下撕扯着沉寂。他死死盯着那片“血迹”,脸色由涨红转为死灰般的惨白,宽阔的肩膀似乎被无形重担压垮,微微地、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朱师爷慢慢松开了攥着傅鉴飞手腕的手。他默默地伫立了片刻,目光从地上那片狼藉移开,望向门外。长街上人影稀疏,只有几个裹着破旧棉袄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更远处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叫卖声,荒凉萧瑟。他拄着那根油润的黄杨木手杖,杖尖轻轻点地,像是在叩问这冰冷坚硬的青石。良久,他才以一种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低微声音,缓缓开口,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却极其危险的存在:
“唉……这世道,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啊……”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这个心神失守的亲家听,“就连山里讨生活的猎户,如今也都夹着尾巴做人了。昨儿傍晚,城西那个常给我们送些野货的老李头,唉,就是瘸了一条腿的那个,来我家门前,缩头缩脑的,像是怕人看见。我让他进屋,他死活不肯,只隔着门缝,哆哆嗦嗦跟我叨咕了几句……”
朱师爷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警惕地扫视了一眼空旷的铺面和门外寂静的街道,确认除了后堂隐约传来董敬禄翻找工具的窸窣声外再无旁人,才将身体又朝傅鉴飞倾近了些许,声音压得更低,如同细沙在风中摩擦:
“他说……前几夜,起大雾的时候,他去北边‘鬼见愁’那片老崖子底下蹲点,想守只麂子。夜半三更,月亮被云遮得严严实实,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风声在石缝里鬼哭狼嚎。后半夜,风突然停了那么一会儿,就在这当口……他闻到了……”朱师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某种诡异的确认,“他闻到了一股子药味!不是草木野物的味道,真真切切就是熬煮汤药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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