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离开那纸片,望向窗外。药铺门外的街景依旧灰蒙蒙,行人匆匆,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疲惫与警戒。
突然,一个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那是钟嘉桐!她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少见的焦虑,不再是平日里在济仁堂时那份从容干练。她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阴丹士林布旗袍,外面罩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布罩衫,臂弯里挎着一个藤条药箱。她几步跨过街面,径直朝着济仁堂走来。
她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水潭。药铺里等待抓药的病人和家属,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几分。钟嘉桐在济仁堂做事,在这小小的县城,尤其是在这病患云集的药铺附近,早已不是生面孔。
钟嘉桐音没有在药柜前停留,甚至没有多看抓药的长队一眼。
她像一阵风,直接穿过了前堂,走向坐在诊桌后的傅鉴飞。她的目光锐利,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询,直直地落在傅鉴飞脸上,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穿透了药铺里压抑的嗡嗡声:
“先生,听说了吗?湘湖那边,天花闹得凶。”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药铺里一张张愁苦病容的脸,“有几个从湘湖逃过来的,病得不成样了。他们……他们说是红军卫生队给小孩种过‘牛痘’的那几个村子,疫气……像是轻些?”
她这句话问得突兀,声音虽然压得低,但在相对安静的药铺里,却像投入枯井的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圈无声的涟漪。几个耳朵尖的病人或家属,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疑混杂着希望的神色,目光在傅鉴飞和钟嘉桐之间来回逡巡。
傅鉴飞握着账册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钟嘉桐那双清澈而锐利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对某种真相的急切求证。这求证,本身就带着立场。在这风声鹤唳的武所县城,一个济仁堂的女子,当众询问红军卫生队的防疫成效,不啻于在刀尖上跳舞。
他缓缓合上那本夹着秘密字条的账册,动作沉稳地将它推回诊桌一角。他抬起眼,迎向钟嘉桐的目光。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秋的潭水,倒映着对方急切的身影,却不起丝毫波澜。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医者惯有的冷静和一种审慎的疏离:
“牛痘之法,古已有之。《种痘新书》亦言其效。防天花,清湿热,避秽气,扶正气,皆是根本。”他语速平缓,避开了“红军卫生队”这几个烫手的字眼,只从纯粹的医理出发,措辞严谨得像在背书,“至于湘湖疫情轻重……一地之气运,一地之民情,乃至时令变化,皆可影响,未可一概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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