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当归该入几分?少年在火焰中抬头,眼睛却变成了陈掌柜那种被硝烟熏红的颜色。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童谣声,混着象洞妇女捣衣的棒槌声响,将浮桥震得剧烈摇晃。傅鉴飞伸手想抓住桥索,摸到的却是浸透鲜血的绷带——那分明是去年给蓝玉田包扎伤口用过的棉纱。
江面突然翻涌起巨浪,一具穿着长衫的无头尸体被抛上桥板,腰间系着济仁堂的铜钥匙。傅鉴飞惊觉那双手的虎口有常年捣药留下的茧子,袖中却滑出半张染血的《申报》,头版标题赫然写着:闽西赤化,药铺掌柜悬壶济世竟藏共产经。
济仁堂后院,傅鉴飞夫妇卧室。夜已深沉,窗外虫鸣唧唧,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一盏豆油灯在桌上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房间一隅。傅鉴飞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中衣的领口,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中残留着梦魇的惊悸。林蕴芝被他的动静惊醒,披衣坐起,温婉的脸上满是关切。
林蕴芝轻声,带着睡意与担忧:“鉴飞?怎么了?又魇着了?”她伸出温热的手,拭去他额角的冷汗,触手一片冰凉。
傅鉴飞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声音带着沙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蕴芝……我……我又做了那个梦……”他紧紧抓住妻子的手,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还是一样……三河坝的浮桥,蓝玉田撒着血一样的朱砂,叶挺的马队驮着烧红的铅字……最后……最后……”他喉头滚动,那个无头尸体的景象让他难以启齿,尤其是那熟悉的捣药茧子和济仁堂的铜钥匙。
林蕴芝反手握紧丈夫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莫怕,梦终究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些日子太过忧心了。”她起身,从暖壶里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喝口水,缓缓神。梦见什么,慢慢同我讲。说出来,或许就松快了。”
傅鉴飞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让他略略回魂。他小口啜饮着,目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游移,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那本翻旧了的《本草纲目》。沉默片刻,他终于将梦中的光怪陆离,从浮桥的崩塌、朱砂的异变、铅字的侵袭,到刘克范燃烧的书册、无头的尸身,一一向妻子描述。他的声音低沉,时而急促,时而停顿,每一个意象都沉重得如同坠入深潭的石子。
林蕴芝听完,秀眉紧蹙,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既有对丈夫的疼惜,也有对梦境象征的敏锐直觉:“这梦……太过凶险了。浮桥不稳,是世道不稳;朱砂本是药材,却化作凶器,是旧物被赋予了新意,却带着血色;铅字如蚁,是那‘主义’的流播,已无孔不入;善辉烧书问药,只怕是讲,连他这样一心向学的后生,都已被时势裹挟,旧学问救不了眼前急症,新思想又在焚烧中变形……至于……”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位无头的先生……袖藏‘共产经’,身携济仁堂钥匙……鉴飞,你这心魔,怕是你自己啊!”
傅鉴飞浑身一震,手中的水杯差点滑落,他猛地抬头看向妻子,眼中是难以置信和被戳中心事的狼狈:“我?!蕴芝,你……你莫要乱讲!我傅鉴飞悬壶济世,行的端坐的正,怎会……”
林蕴芝打断他,语气是少有的急迫和直白,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清醒:“行得正坐得端又如何?这世道,已不是讲‘正’与‘端’就能安稳度日的了!你梦里那尸体,不就是你日夜忧惧的模样?头颅被时局砍去,一身旧长衫裹着,心里却藏着那烫手的新思想!钥匙还在,济仁堂还在,可你已不知该如何用它,该开哪扇门,救哪些人!你害怕,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那‘悬壶济世竟藏共产经’的罪名!”
妻子的话如同利刃,剖开了傅鉴飞长久以来刻意回避的恐惧核心。他颓然靠回床头,额上冷汗又冒了出来。林蕴芝的聪慧与洞察,在此刻显得如此锐利,也如此令人无力反驳。
傅鉴飞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迷茫:“蕴芝……你说得对。我……我怕。我怕极了。这济仁堂,是我们的基业,是安身立命之所,也是悬壶济世之心。可如今呢?外面兵荒马乱,城里城外,国府、粤军、农会……哪一方不是虎视眈眈?原来刘克范他们搞农会,话里话外,说要办合作社。他那眼神,扫过我的药柜,扫过库房,扫过账房老周,哪里是看病?分明是在估量!估量我傅鉴飞,估量这济仁堂,有多少‘油水’可‘均’,有多少‘产业’能‘合作’!还有钟魁,他们更象是明抢,巧取豪夺了多少商铺。”
林蕴芝握住丈夫的手,试图传递力量:“钟魁此人,确已面目全非。当年他来求医,你尽力救治,分文未取,只念他是个军人保境安民不易。如今他披着保安队的外衣,行的却是剪径勒索之事。他的话,未必代表所有国民革命军,更不代表……那边真正的意思。” 她巧妙地避开了那个敏感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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