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报告连长!”一个哨兵探进头,被里面的烟气呛得咳嗽了两声,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外头…外头聚了一群泥腿子,说是湘水湾的,为…为徐长工的事,要讨说法!”
帐篷里的喧闹戛然而止。正在划拳的手停在半空,女人捏着酒杯的手指僵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马德彪。
马德彪脸上的醉意瞬间被阴鸷取代。他推开怀里腻着的女人,女人“哎哟”一声差点摔倒。他抹了把油腻的下巴,三角眼里寒光一闪:“徐长工?什么徐长工?老子不认识!讨说法?讨他娘什么说法?”
“说是…说是被董家的人绑走埋了……”哨兵的声音越来越小。
“埋了?”马德彪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碗碟哐啷乱跳,“埋了就埋了!一个刁民,死了活该!他董盛财替老子清理地方,剿灭赤匪余党,省了老子多少事!闹?闹什么闹?”他抓起桌上的酒碗,狠狠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他嘴角流进胡子拉碴的脖颈,“告诉他们,再敢围在军营门口闹事,老子按通共论处!机枪架起来扫过去!滚!”
“是!是!”哨兵吓得一哆嗦,连忙缩回脑袋,放下帘子跑了出去。
帐篷里再次响起嗡嗡的议论声,不过不再是划拳嬉闹,而是一种带着烦躁不安的低语。
“连长,”一个排长凑近马德彪,压低声音,“这董盛财最近手是不是太黑了点?动静搞得太大,万一……”
“万一什么?”马德彪斜睨着他,打断道,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蛮横,“天塌下来有蓝司令顶着!再说,”他端起碗又喝了一口,眼神瞟向角落里的绸缎和藤条箱,露出一丝贪婪的冷笑,“董老爷不是刚‘孝敬’了五十块大洋的‘剿匪安民费’?黑云寨的叶当家的,前天不也托人送来了‘过路分成’?这年头,有奶就是娘!管他娘是姓董还是姓叶!”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帐篷口,掀开帘子一条缝,眯眼向外望去。营盘土围子外面,影影绰绰聚着二十来个衣衫褴褛的农民,在暗淡的星光下,像一群沉默的、充满怨气的游魂。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远处踟蹰着、张望着,偶尔有几声压抑的、充满悲愤的啜泣传来。
“哼,一帮没卵子的货。”马德彪嗤笑一声,放下帘子,转身又坐回酒桌旁,重新搂过那个花名叫“小桃红”的女人,“来!喝!继续喝!天塌下来,老子顶着!”
帐篷里的气氛似乎又活络起来,但终究带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勉强和沉闷。划拳声再起,却少了几分刚才的张狂。浓重的烟雾和酒气再次弥漫开,将这小小的帐篷与外面那个充满血腥、冤屈和恐惧的黑暗世界隔绝开来。
一个喷嚏声突然响起,很轻微,是从帐篷角落的黑暗里传来。那里堆着些杂物,几块破帆布下面似乎盖着什么。那声音很小,混杂在划拳和女人的娇笑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那个刚刚收起赵老板银元的士兵,耳朵却微微动了一下,警惕地朝那个角落瞥了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拿起筷子戳向盘子里的烧鸡。
济仁堂后堂的角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药草味混合着,扑面而来。傅鉴飞端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闪身进来,反手悄无声息地插上了门闩。这里的空间比前堂药铺小得多,只容下一张简陋的单人竹榻、一张堆满瓶罐的小桌和一个正烧着水的小炭炉。灯光比前堂更暗,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墙角的小桌上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竹榻上一个人的轮廓。
那人侧躺着,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薄被,被子下腰腹的位置高高隆起,缠着厚厚的、已经被血和药汁浸透得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绷带。他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紧闭着眼,正是前些日子被土匪在官道上砍伤的商队伙计水生。他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里拉风箱一样的嘶鸣。
傅鉴飞将药碗放在小桌上,坐到竹榻边的小凳上,探手试了试水生滚烫的额头,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揭开绷带边缘查看。伤口很深,从右肋斜划到左腰,皮肉翻卷,边缘已经红肿溃烂,渗出浑浊的黄脓,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缺医少药,加上连日担惊受怕的躲藏,伤势急剧恶化。
“嗯……”水生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才勉强聚焦在傅鉴飞脸上。他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傅…先生…外头…外头…”
“闭嘴,省点力气。”傅鉴飞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取过药碗,用调羹舀起一勺墨黑的药汁,吹了吹,递到水生唇边,“喝药。”
水生顺从地张开嘴,艰难地吞咽着苦涩的药汁。每咽下一口,身体都因痛苦而微微痉挛。几勺药下去,他似乎积攒起一点力气,被伤痛和恐惧折磨得濒临崩溃的神经再也绷不住,眼泪混着汗水从深陷的眼窝里淌下来:“傅先生…我不想死…我…我看见徐长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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