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傅鉴飞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问一味药的剂量,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王老蔫惨白的脸,“你亲眼看见了?”
“千真万确!”王老蔫急得额上青筋都迸了出来,指天画地,“我躲在后山砍柴,看得真真儿的!徐长工嘴里塞着破布,呜呜地叫唤,那眼神…那眼神…”他猛地打了个寒噤,说不下去了。
傅鉴飞沉默着。陶罐里的药汁翻滚得更厉害了,苦涩的蒸汽弥漫开,熏得人眼睛发酸。他放下药秤,走到炭炉边,用抹布垫着,掀开陶罐盖看了一眼。浓黑的药汤里翻腾着树根草梗,泛着不祥的光泽。
“乡公所不管啊?”
“管?”王老蔫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讥讽,“管个卵子!不都是自治吗?说是斗殴的事,又外乡人,这里也没有亲戚,前一阵还被抓到寡居的秀嫂子那个事,金光东家也不好报官啊。再说上个月农会散伙那会儿,如今这湘水湾,就是他董盛财说了算!连…连城里的兵大爷,都和他们…和他们……”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淹没在恐惧里,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门外空荡荡的、被暮色浸透的街道,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什么噬人的东西。
“武所的驻军的团练,和乌山顶的寨主都拜了把子…这风,早吹遍了。”傅鉴飞的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却像冰冷的锥子扎进听者耳中。他取过包好的枇杷叶,递给王老蔫:“拿回去,三碗水煎一碗。少出门,嘴闭紧。”
王老蔫接过药包,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看了傅鉴飞一眼,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像受惊的野兔般,飞快地钻出门帘,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门帘落下,晃动了几下,归于沉寂。药铺里只剩下药汁翻滚的单调声响和愈发压抑的咳嗽。傅鉴飞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柜台上那盏昏暗的油灯上。摇曳的火苗映在他镜片后的眼睛里,跳跃不定,像两簇幽暗不明的火。
乌石山后头的这条深沟,不知何时形成,也不知埋过多少无名枯骨。两侧是陡峭的、狰狞如獠牙的黑色岩石,即使在白日也渗着阴森的寒气。沟底积着不知多少年腐烂的落叶和淤泥,散发出一股甜腻又污浊的腐朽气味。山风从狭窄的沟顶灌下来,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幽深的地底啜泣。
天边最后一丝稀薄的光线也被粘稠的黑暗彻底吞没。几盏被厚布蒙得只透出点点昏黄光晕的气死风灯,在沟壁上投下鬼影幢幢。董老六和他带来的四个汉子,都是董家豢养的打手,此刻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没有杀人前的紧张,反倒带着一种卸下重负般的亢奋,甚至有点迫不及待的兴奋。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沉重的体力活——挖坑。
一个一人多深的土坑在沟底最泥泞处刨了出来,旁边堆着湿漉漉的、散发着土腥气的黑泥。徐长工被剥去了外衣,只穿着破烂的单褂,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捆得死紧,嘴里塞着一大团散发着牲口棚气味的破布,勒得嘴角都裂出了血痕。他像一袋没有生命的粮食,被粗暴地扔在坑边的湿泥里。浑浊的泥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服,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在微弱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死人般的青灰色。
徐长工没有挣扎。或许是知道挣扎无用。他只是睁着一双眼睛,那眼睛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异常地亮,死死地盯着坑边一个手里拿着沉重铁锹、脸上有道刀疤的汉子。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像要把人灵魂都冻结的、彻骨的恨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讥诮。刀疤脸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恼羞成怒地举起铁锹作势要打:“看!看个卵!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疤哥,甭跟他废话!”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吐掉嘴里的草根,不耐烦地催促,眼睛却瞟着沟顶黑黢黢的山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鬼地方瘆得慌,赶紧利索了,回去吃席!盛财公等着呢!”
“急个卵!”董老六嘴里叼着一根刚点上的洋烟卷,猩红的火头在黑暗中忽明忽灭。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脸上露出一种享受般的残忍笑容。他踱步到徐长工跟前,蹲下身,凑近那张被泥污和血渍糊满、只剩下那双眼睛还透出活气的脸。烟味辛辣刺鼻,喷在徐长工脸上。
“徐长工,”董老六的声音带着戏谑,像是在逗弄一只待宰的牲口,“长工长工,你替谁做长工?替那帮穷鬼农会?还是替你赣南老家棺材里的爹娘?”他伸手,用粗糙的手指狠狠戳了戳徐长工的额头,“减租减息?鼓动佃户跟我董家作对?就凭你?一个外乡佬?”
徐长工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闷响,塞着破布的嘴无法说话,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一瞬不瞬地盯着董老六。
董老六被那目光刺得心底莫名一寒,随即涌起更大的恼怒。他猛地站起,一脚狠狠踹在徐长工蜷缩的肚子上:“不识抬举的东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湘水湾洪流之开荒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湘水湾洪流之开荒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