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担忧很快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败兵的到来,如同一场毁灭性的瘟疫。他们占据了武所县城本就有限的衙门、公廨、祠堂甚至富户的宅院,更多的则像溃堤的泥浆,漫无目的地流溢在街头巷尾,席地而眠。粮价,像被点燃的炮仗,“噌”地一声就窜上了天,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疯狂飙升。
“米价!涨了!又涨了!”桂生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涨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几个铜板,声音都在抖,“东街‘丰裕’米行……刚挂出的牌子!白米……一斗要五块银元了!糙米都要三块半!昨天……昨天还不到两块啊!”他摊开手,那几个可怜的铜板在掌心显得异常渺小和讽刺。
董婉清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全靠扶着柜台才没倒下去,喃喃道:“五块……一斗?老天爷……这是要人命啊!我们……我们柜上那点钱,连半斗都买不起了!”她猛地看向傅鉴飞,眼中充满了绝望。药铺断了药材来源,本就艰难维系,如今连最基本的吃食都成了天价,这日子还怎么过?
更可怕的冲击还在后面。
溃兵的纪律几近于无。虽然县公署说有约束,但止不住他们个别会出来找吃。三五成群,像饥饿的鬣狗,在县城里逡巡。商铺是他们首要的目标。踹门、砸窗、明抢……成了家常便饭。稍有反抗,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刺刀见红。
济仁堂也没能幸免。
那天下午,几个穿着破烂灰军装、身上散发着汗臭和劣质烟草味的士兵,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为首一个歪戴着军帽,腰间胡乱挎着盒子炮,脸上横肉堆叠,眼神凶戾地扫视着药铺。
“喂!当家的!有没有止血的金疮药?白药?快给老子拿出来!还有纱布!”他用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官话吼道,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傅鉴飞脸上。他的一只胳膊胡乱缠着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破布,显然是在溃退途中受了伤。
傅鉴飞强压着心头的厌恶和恐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军爷,小铺是药铺,金疮药有一些。”他示意林蕴芝去取一些普通的止血散和干净的布条。
林蕴芝默默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瓷瓶和一卷白布。
那伤兵一把夺过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又倒出一点在满是污垢的手心搓了搓,随即脸上露出极度的不满:“呸!这什么玩意儿?糊弄鬼呢!老子要上好的云南白药!要洋人的消炎粉!你这铺子看着不小,别他娘的装穷!”他恶狠狠地瞪着傅鉴飞,手按在了腰间的盒子炮皮套上。
旁边一个瘦高个的士兵眼尖,指着药柜上方一个锁着的小抽屉:“排长!那上头锁着的!肯定有好东西!”
那伤兵排长眼睛一亮,狞笑着:“打开!快给老子打开!敢私藏好东西不给老子们救命用?信不信老子把你铺子砸了!”
傅鉴飞的心猛地一沉。那抽屉里锁着的,正是他从汀州府好不容易弄来的几瓶德国产的“磺胺粉”和几盒注射用的奎宁针剂,是眼下最珍贵、也最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西药!这些东西,是他跟着基督教学会医师学习时,花了大代价才弄到的,平时视若珍宝,连学徒桂生都不让轻易碰。
“军爷……”傅鉴飞试图解释,“那些是给重急病人备的……”
“放你娘的屁!”排长猛地一拍柜台,震得药戥子都跳了起来,“老子们在前线流血卖命,命就不急?老子现在就是重急病人!少废话!钥匙拿来!”他伸出手,蒲扇般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桂生年轻气盛,看着师傅受辱,珍贵药品要被抢,忍不住上前一步,梗着脖子道:“你们这是抢……”
“啪!”一声脆响!
那排长反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抽在桂生脸上。桂生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起,嘴角渗出血丝。
“桂生!”董婉清吓得尖叫一声。
林蕴芝脸色煞白,死死咬住嘴唇。
傅鉴飞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几乎要控制不住。他看着桂生委屈愤恨的眼神,看着妻子惊恐的脸,看着林蕴芝紧握的拳头,再看看那个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和嚣张跋扈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剧烈的疼痛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他不能硬抗,这只会带来灭顶之灾。他艰难地从腰间摸索出一串钥匙,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找到了那把铜钥匙,缓缓递了过去。
排长一把夺过钥匙,粗暴地捅开锁,拉开抽屉。看到里面几瓶贴着德文标签的药粉和小巧的玻璃针剂,他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好!好东西!弟兄们,这玩意儿管用!都带走!”他大手一挥,将抽屉里的磺胺粉、奎宁针剂,连同旁边几包备用的高丽参片、一盒麝香,一股脑地扫进旁边士兵递过来的一个破麻袋里。
整个济仁堂里一片死寂,只有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和翻检东西的声音。傅鉴飞看着自己辛苦积攒、视若珍宝的药材和西药被当成垃圾一样扫走,心在滴血。这些,是多少银钱也买不来的,是多少人可能赖以活命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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