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元年秋,武所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洗不尽的旧纱。红会闹事的余波刚刚平息,街上的商铺才陆续卸下门板,几个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警惕。
这天的黄历写了“宜嫁娶,采纳”。
傅鉴飞推开济仁堂的雕花木门,晨风裹挟着药香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这熟悉的气味总能让他心神安定。桂生早已在堂内整理药材,见师父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
师父,昨日刘家送来的诊金我放在柜台抽屉里了。桂生跟了傅鉴飞五年,手脚勤快,只是性子有些急躁。
傅鉴飞点点头,脱下深灰色的呢绒外套挂在门后。这件衣服是去年从余杭城带回来的好货,在武所城算得上稀罕物。他里面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都浆洗得挺括,既保留了传统中医的儒雅,又透着几分西式的整洁。
师父,听说红会的人昨儿夜里又在城南闹腾了?桂生一边研磨药材,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傅鉴飞眉头微蹙,从药柜中取出几味药材放在铜秤上:莫谈国事。咱们行医的,只管救人。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墙上挂着的那幅《人体解剖图》。这是他在基督教医院学西医时,那位英国医师送给他的。图中人体肌肉纹理分明,与他熟悉的经络图截然不同,却同样揭示着生命的奥秘。
师父说的是。桂生讪讪地应着,转而问道:师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傅鉴飞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三个月前,婉清又小产了,这次比前次都严重,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地走动。
还需调养。他简短地回答,不愿多谈。
前堂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妇闯了进来,怀里抱着个面色发青的孩子。
傅大夫,救救我家娃儿!他烧了一整夜,今早开始抽风了!
傅鉴飞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上前。他先是用西医的方法检查了孩子的瞳孔和脉搏,又按中医的望闻问切诊断一番。
桂生,准备银针和退热散。他沉稳地吩咐道,同时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基督教医院送给他的几支西药针剂。
农妇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针头,惊恐地后退一步:这,这是洋人的东西?
大嫂莫怕。傅鉴飞温和地解释,这是退烧针,见效快。再配合中药调理,孩子很快就能好起来。
农妇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当针头刺入孩子细嫩的皮肤时,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这哭声反而让傅鉴飞松了口气——能哭出来,说明还不至于太严重。
治疗结束后,傅鉴飞只收了很少的诊金。看着农妇千恩万谢离去的背影,他忽然想起婉清常说他的话:你这人,心太软,做不了生意人。
是啊,他确实不是生意人。当年若不是父亲坚持让自己学医,他或许不是这样。但自从到武所接触到西医后,他便沉迷于这种融合东西的医术。现在除了在湘水湾购买田产之类,他更是将家中积蓄大半用于购置西洋医书和器械。
师父,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师娘?桂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里有我照应。
傅鉴飞看了看天色,已近午时。他点点头,嘱咐了几句便往后院走去。
济仁堂后面是一个三进的小院,虽不豪华,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第一进是药房和客房,第二进是他们的居所,第三进则是厨房和下人的住处。院中一棵老梨树正值花期,雪白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落几片花瓣在青石板上。
婉清正坐在梨树下的藤椅上做针线,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身旁的小凳上坐着他们两岁的儿子善庆,正笨拙地摆弄着几个木制的小动物。长子善余在私塾读书,长女善贞则跟着婉清学女红。
回来了?婉清抬头微笑,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她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却因多次生育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傅鉴飞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怎么不在屋里休息?外面风大。
整日躺着,骨头都软了。婉清轻声说,目光落在善庆身上,孩子们需要新鲜空气。
傅鉴飞注意到她手中的小衣服是给新生儿准备的,心中一痛。三个月前的小产对婉清打击很大,她至今仍会不自觉地准备婴儿用品。
婉清...他欲言又止。
婉清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一上午接诊了多少病人?脸色这么差。
五六个吧。傅鉴飞勉强笑了笑,有个孩子高热惊厥,用了西药才稳住。
你总是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婉清叹息道,我去让厨房准备午饭,你先歇会儿。
她起身时微微踉跄了一下,傅鉴飞连忙扶住她。触手之处,她的手臂比从前瘦了许多,骨头硌得他心疼。
午饭很简单,一碟清炒时蔬,一碗豆腐汤,还有一小盘卤肉。自从婉清生病后,家里的饭菜就变得清淡了许多。饭桌上,善余兴奋地讲述着私塾里学的《论语》,善贞则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给弟弟擦擦嘴。傅鉴飞看着这一家人,心中既温暖又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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