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掠过汀江水面,带着湿冷的萧瑟气息,吹得峰市码头的酒旗猎猎作响。昔日繁忙的埠头,在这风雨飘摇的时节也显出几分冷清。一艘吃水颇深的鸭嬷船正系在岸边,明光裹着厚厚的棉袄,指挥着伙计们将最后几袋盐巴和洋货运上甲板。这便是傅鉴飞一家即将搭乘的去水口的便船。
药铺的事,傅鉴飞处理得干脆利落。
先是给远在江西樟树的刘掌柜去了信,详细说明了董老板和自己的现实情况——峰市药铺欲急转脱手。那刘掌柜果然如董老板所料,是个头脑精明的生意人,回信来得快,信笺上墨迹里都透着爽快:“鉴飞老弟台鉴:所陈事宜,悉已知晓。南北阻隔,匪患猖獗,老弟与董老板所虑甚周,避险为上。峰市小号,刘某自当妥善接管。已遣得力管事携清单账簿赶赴峰市,必秉公盘点,折价公允,免使老弟与董老板悬望。愿老弟此去根基稳固,他日复起,未为可知也。”刘掌柜的痛快,为这仓促的离别减去不少麻烦琐碎。
管事来了之后,傅鉴飞倾囊交接,将几年来熟识的药性、存方、常客一一叮嘱,也算为这倾注过心血的铺子做了最后的交代。
药铺尘埃落定,便轮到金光了。那只曾给铺子带来不少乐趣的老猴子,几年前就已寿终正寝。金光这娃,在傅鉴飞身边从打杂的小子做到能识不少药、懂些皮毛医术的学徒,心性也愈发稳重。
在药铺清点完的最后那个傍晚,空荡荡的库房里弥漫着陈年药草的混合气味。傅鉴飞看着蹲在门槛上一脸忐忑的金光:
“金光,药铺转让了,师父也要带着师娘回老家了。你有什么打算?”
金光眼中瞬间有些慌乱和茫然:“师父,我……我跟着您!您去湘水湾,我就去湘水湾!我还能帮师娘做活,给您打下手!”他语速急切,生怕被抛下,“我……我不想再去街上流浪了。”那“流浪”二字,包含着深切的恐惧和对安稳的渴望。
傅鉴飞看着他,想起了金光初来时那副又黑又瘦、眼巴巴带着猴子讨食的模样。他拍了拍金光的肩膀:“师父也是这么想的。老家不比峰市繁华,但那里有我们的根。你跟去,好好学,咱们的本事,就是是安身立命的根子,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等站稳了脚跟,给你置上几亩薄田。年纪到了,请媒人寻个本分姑娘……”
“真……真的?”金光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那触手可及的“家”的模样,不再是桥洞或草垛。“谢谢师父!我一定用心学,给您争气!”他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只剩下对未来的憧憬。
此刻,站在鸭嬷船不算宽敞的船舱里,金光小心翼翼地安置着随身的细软——两口樟木箱子装的是他和师父夫妇不多的体己衣物,几个包裹里则是傅鉴飞视为珍宝的医书和婉清精挑细选的贵重家当。江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岸边渐渐变小的峰市街市,心情既兴奋又略带离别的感伤。金光除了要把药铺的大黄一起带回,还专门到盐行买了一大包盐,说家里肯定用得着的。傅鉴飞笑着他说,脑子有生意经。
董婉清最后一次清点完行李,站在傅鉴飞身边。她望着码头方向,眼圈微微泛红。那里,董老板终究没有亲自来送。非常时期,父女之情在街头巷尾的目光下也要克制几分。但就在启航前,董三过来码头,匆匆塞给婉清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里面是一套崭新的厚棉袄和几贯足数的铜钱,还有一小坛自家做的、带着家乡风味的油角。“董伯说,路上天寒,千万保重。”董三也不多话,这便是董老板沉默而沉重的父爱。
“走了,婉清。”傅鉴飞的声音低沉,眼神复杂地望着逐渐远去的石子岐。两岸熟悉的房屋、熟悉的柳树、熟悉的招幌都渐次模糊。这个他成家立业、尝尽艰辛也收获希望的地方,终于要挥手作别。
“嗯。”董婉清轻轻点头,握住傅鉴飞微凉的手。
傅鉴飞的目光久久凝视着那座笼罩在冬日暮霭中的小城,心绪难平:“峰市……想当年孑然一身到此,蒙阿伯照顾,幸得识你,更在此处安身,还有一份事业……如今又要去山村,……”言语中充满了对这块客居之地的不舍和几许无奈。“此一去,再回来,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也不知到时,又是个什么光景?”
船夫一声悠长的号子:“开船啰——站稳——!”船身一震,船桨划破平静的江水,船儿逆流而上,峰市最后的轮廓终于隐没在层叠的山影之后。
天色暗了下来,江风更显刺骨。傅鉴飞裹紧了棉袍,回身走进船舱。金光已经点起一盏防风的小油灯,正借着那昏黄的光,拿出贴身珍藏的、用油纸包了好几层的几块印着吉祥话的“油角”:“师娘,师父,天冷,吃点热的垫垫。”
摇曳的灯火下,看到金光脸上那份纯粹的希冀和满足,看到妻子在身边,感受到脚下这艘结实大船承载着他们驶向那个可以称之为“根基”的故乡,傅鉴飞胸中弥漫的离愁里,又悄然滋生出一股踏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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