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飞啊,”董老板声音微醺,浑浊却异常专注的眼神,牢牢锁在傅鉴飞脸上。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此刻眼中有着罕见的郑重和一种豁出去的真诚,“算起来,我比你大一辈了。有话就直说了,你别责怪。”
董老板放下酒碗,那只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碗。
“外头也有人……给阿青说过亲。东头米铺周老板,托人跟我递过话,说他侄子不错。还有镇西张木匠,也看上阿青勤快,想给他儿子讨了去做儿媳妇……”
他顿了顿,似乎掂量着措辞,脸上似乎带着几分挑剔。董老板心想着,周家那侄子,仗着铺子里有俩钱,好耍几把牌九,前年还差点跟邻镇一帮混混动了刀子!这种混不吝的纨绔子,不行。张木匠的儿子倒是老实巴交,可太闷了,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阿青那硬脾气,过不来。
但董老板说出来的话是不一样的。
“周老板那侄子条件是不错,但太活泛了,阿青也看不住啊。张木匠的儿子是实在,和阿青的性格又差得远了些。”
傅鉴飞和傅明光对视一眼,没说话。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傅鉴飞放在膝上的手,那原本只是虚搭着的手指,在听到“阿青”二字的刹那,不易察觉地曲起,指节微微泛白,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袍那柔软微凉的布料。纹理在指腹下变得分外清晰,如同他此刻骤然紧绷的心弦。
傅鉴飞默默给董老板重新添了酒。董老板仰头闷下半碗,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流下几滴。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嘴,通红的眼睛盯着傅鉴飞,语气陡然急促起来。
“我那阿青是个好闺女!心透亮,性子却像山溪里的石头,硬得硌人!我怕我这根顶梁柱要是哪天折在山外头,留她在那穷山恶水的湾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像……就像一根顺着急流漂下去的好木头,没人搭把手拉上岸,撞碎了沉底……我这死都闭不上眼!”
一股极其沉重的、带着酸辛和泥土气息的悲凉感,压在了这小小的、弥漫着酒肉和木屑气味的一方木室之内。空气凝滞了。
“让我那老家的山窝窝,真是需要多一根稳稳实实、撑得住急浪险滩的……好木桩。”
傅鉴飞的阅历,还真不足以去体会一个做父亲的那种心情,也不知说什么更好。
傅鉴飞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作坊门帘一掀,忽然传来伙计阿旺有些慌张的声音:“老板!老板!外面来了两挂马车,拉木料的!领头的是上次那个红脸膛的赖麻子,口气硬得很!说我们之前垫付的那批松木,尾款必须按他说的价结,不然就把停在库里的新料拉走抵债!小顺子跟他们讲理吵起来了!”
董老板正沉浸在方才那沉重的话题里,情绪汹涌难平。此刻听闻这熟悉的蛮横声音,一股邪火“腾”地就蹿上了头顶!本就因酒气而紫红的脸色瞬间变得酱黑,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捏紧了碗沿,指关节发出可怕的嘎吱声响!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怒在他眼中燃起,像干透的松脂碰上火星,瞬间就能燎原!
“董叔!酒劲别上头!”一声沉稳清朗的断喝平地而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力量。董老板猛地一激灵,狂暴的眼神有了一丝迟滞。董三也站起身来。
只见傅鉴飞已挺身站起,一步挡在他面前。
“董叔!这些不是都有合同的吗?”
董老板的酒意被那清喝声驱散了大半,眼神迅速恢复清明。
董老板看了眼傅鉴飞,又看向董三说:“是赖麻子?上次那批松木的合同底单、收据都拿出来。现在是按合同办事,不是他们嗓门大说了算!”
他迅速给外面的小顺子定了策略,“董三,你去给小顺子说,别跟他们吵!大声把那合同关于争议协商处理的条框念出来!你嗓门亮!等他们吵吵累了再开口!”
董老板安排完,端起了酒碗,招呼傅鉴飞坐下。面前这位年轻人,有着年轻脸相,厚实的肩膀,刚才有遇事不惊乱、于纷杂中抓得住关键绳结的本事。
董老板多年没有续弦,其实不是心病,而是那次在大沽滩追木排,受了重伤。他身上某个至关重要的阀门仿佛永远关上了,一种曾经的生机与火焰,自此只在冰冷的灰烬里沉默。这个事周围的人都不会知道,没有续弦的原因就是怕阿青听吃后妈的亏。
董老板之前想招婿的念头,此刻在这骤起的风波中,非但没有被冲垮,反而像被汹涌的水流冲刷出来的磐石,轮廓在眼前无比清晰地矗立!这样的人,把自己的阿青托付过去,或许……就是那根能拉住急流中的木头、不让她撞得粉碎的桩子。
作坊外,董三已经开始高声念诵合同条款,赖麻子一方气势汹汹的叫骂声被打断,争吵的音量似乎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就清静下来。
董老板那粗壮的、刚握过酒碗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把碗里的酒一口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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