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缝的冰霜裂开一道细纹，冷气钻入。林悦没动，盯着那缕风在煤油灯焰上压出一个歪斜的影。沈墨白脱下湿透的外套，搭在椅背，水珠顺着布料边缘滴落，在地面洇出一圈深色。陈宇坐在床沿，解开裤腿的动作迟缓，绷带吸了雪水，沉得像浸过铅。
林悦转身，从床底拖出一只旧布包。她打开，取出一件粗布棉袄，袖口已被剪去，边角毛糙。她将发髻压进头巾，手指在鬓角停了半秒，确认没有碎发露在外面。接着从药包里捏出一点褐粉，抹在嘴角和颧骨，又用炭灰擦过手背和脖颈。她低头试了试声音：“这米……贵得狠。”沙哑，带点本地腔调，像常年吃粗粮的人。
沈墨白递来那支断墨的钢笔。她接过，没看，轻轻塞进枕下。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她知道他明白。
她拎起一只竹篮，篮底垫了旧报纸，压着半袋铜板。门开时风扑进来，她侧身出去，门在身后合拢，窗缝的冰纹又裂了一道。
镇子刚醒。主街两侧的屋檐挂着冰棱，街面被扫过，但雪泥混着煤渣，踩上去黏鞋。几个挑担的百姓低头走着，没人交谈。两名日军在粮铺前盘查一个老农，翻他的扁担，踢开筐里的红薯。林悦蹲在粮摊角落，把篮子放在脚边，手指抠着篮沿，像是怕冻僵了拿不稳。
“这米，能便宜点不？”她问，声音压得低。
摊主瞥她一眼：“你看看别家，哪个比我家便宜？”
她没还嘴，掏出几枚铜板数了数，故意让一枚滚到地上。她弯腰去捡，手肘蹭到旁边卖菜的老农。对方一抖，她立刻低声说：“对不住，手冷，没拿住。”
老农摆摆手，没说话。她顺势蹲低，声音更轻：“这日子……啥时候能安生？”
老农盯着街口，嘴唇动了动：“听说山上的工房归‘山田队长’管。”他顿了顿，声音几乎听不见，“前天还见几辆军车往西坡去。”
林悦的手指在篮沿收紧。她没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听多了这种话，早没了力气追问。
“山田？”她装作不解，“哪个山田？”
“就是那个姓山田的队长，”老农声音更低，“军服领子上两杠，从不露脸。镇里人都知道，惹不得。”
林悦低头抓起一把米，吹了吹，又放下。她付了钱，拎起粮袋，慢慢站起身。就在这时，街口传来皮靴踏地的声音。两名宪兵正朝这边走来，步子稳，目光扫过人群。
她立刻低头，挤进买粮的人流。脚步踉跄，像体力不支。走到巷口时，她假装被雪泥滑了一下，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墙边倒去。手在墙缝里一塞，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滑入缝隙。上面只有一个字：山。
她撑着墙站起，拍了拍棉袄，顺着排水沟的阴影往西走。巷子窄，两侧是低矮的土墙，墙根堆着冻菜叶和破筐。她走得很慢，像一个刚买完东西、急着回家的妇人。
就在她拐过第三个弯时，眼角余光扫到巷尾。一道深蓝的袖角一闪，缩进一扇半掩的木门。不是军服，是便装，布料质地比镇民穿的精细。袖口绣着极细的纹路，像是花枝，但太远，看不清。
她没停下，也没回头，脚步依旧拖沓。但手指在袖袋里摸到了那枚铜纽扣。冰凉，边缘磨得光滑。她记得那晚，搭档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任务简报。她没能及时送出情报，对方等不到支援，死在了接头点。
她继续走，穿过两条窄巷，绕到镇南的旧磨坊后。这里没人，墙皮剥落，窗户空洞。她贴着墙根，一步步退到安全距离，才抬头确认方位。
回到客栈后巷时，她没立刻敲窗。她在墙角蹲了三分钟，听风声、脚步声、远处狗叫。确认无异动后，才抬起手，敲了三下，间隔两秒。
窗栓拉开一条缝。她闪身而入，反手关窗，没脱外套。
沈墨白站在桌边，手里拿着炭笔。陈宇靠在床上，脸色发青，呼吸短促。林悦直视沈墨白：“镇上坐镇的是山田一郎。”
沈墨白的笔尖停在地图上。
“他是佐藤的上司。”她说，声音低，但每个字都清晰。
沈墨白没问她怎么知道的。他只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不清楚。但军车这两天往西坡去了好几趟，老农亲眼见的。”她顿了顿，“山田管着工房，镇里人都怕他。”
沈墨白的笔尖在矿道标记上画了个圈，比之前更重。墨线压过原来的痕迹，像要刻进纸里。
林悦终于脱下外套，抖掉雪水。她走到床边，从枕下取出那支断墨的钢笔。笔身冰凉，她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笔帽，然后放回原处。
“西坡有路能通矿道？”她问。
“有，但被铁网封了。”沈墨白说，“昨夜我们从排水沟进去过，里面有通风，有供电，不是废弃的。”
林悦点头。她想起巷尾那道袖角。便装，精细布料，行动隐蔽。不像宪兵，也不像普通百姓。
“镇里有个女人，”她突然说，“穿便装，往西巷去了。不是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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