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送达后的几日,空气里像绷紧了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无声地将整个晚秀坊缠绕其中。林晚不再急切地追问或记录,她将自己更深地嵌入家的经纬里,用眼睛看,用手做,用心听。她发现,当自己放下“研究者”的审视目光,那些曾被忽略的细节,反而带着温度与重量,清晰地浮现出来。
父亲林建民将那份协会章程翻来覆去地看,老花镜滑到鼻尖,嘴里无声地念叨着某些条款,手指在“推荐渠道”、“质量抽查”等字眼下重重划着无形的线。他的焦虑是具体的,关乎实实在在的进货成本和可能到来的、不受欢迎的“检查”。母亲王秀英则显得更沉静。她将更多时间投入那幅荷花绣品,针起针落,节奏未乱,只是偶尔在配某一处极淡的、表现水汽的灰绿色丝线时,会凝视窗外良久,眼神仿佛穿透墙壁,望向某个不确定的远方。
林晚的“辅助”从最微小处开始。她帮父亲将那本简易账本重新整理,用尺子划出更清晰的栏目,在边缘空白处,用铅笔写上简短的备注,比如“杭细线—精品定制专用”、“本地棉线—日常小幅绣品”。她不是修改内容,只是让父亲自己写下的信息更一目了然。林建民起初有些别扭,但看了几眼后,嘟囔了一句:“这样……是清楚些。”
对母亲,她不再问“为什么”,而是学着“看”和“感受”。她发现母亲在绣到荷叶边缘一处微妙的、表现枯萎卷曲的细节时,没有使用任何口诀里提到的针法,而是将一根丝线劈成几乎看不见的细缕,用一种近乎随意的、短促的“点针”轻轻缀上去,效果却是惊人的生动自然。林晚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这就是母亲所说的“活”的道理,存在于每个需要突破既定规则的瞬间,存在于手对材料的直接回应。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个燠热的午后。店里没有客人,学徒小芳在隔壁练习基本针法,堂屋里只剩下林晚和王秀英。母亲正在为那朵处于画面视觉中心的、半开的荷花定稿。花瓣的形态、色泽的过渡、尤其是花心处那一点娇嫩鹅黄与周围淡粉的衔接,极考验功力。王秀英换了几种丝线,在绸缎旁比划,眉头微蹙,似乎都不甚满意。
林晚没有像以前那样提出“学术性”建议。她想起了什么,起身去自己带来的书包里,小心地取出那本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厚重的《中国历代织绣纹样精粹》。她翻到宋代缂丝花卉的部分,将书页轻轻摊开在王秀英手边的空位上。
“妈,您看这个,”她指着书中一幅宋代佚名缂丝荷花图的印刷页,声音很轻,“我不是说让您照着这个绣。就是……我觉得古人处理这种颜色过渡和花瓣层次的感觉,特别含蓄又特别有生机。您看看,或许有点意思。”
王秀英的目光从手中的丝线移到了书页上。那是一幅高度还原的彩图,历经岁月的丝线光泽已不可复现,但构图的气韵和色彩搭配的雅致,依然扑面而来。尤其是花心处那一点颜色与花瓣的衔接,用的是一种极其微妙的、近乎渲染的渐变色技法,在缂丝中难度极高。
王秀英看了很久,手指不自觉地悬在书页上方,虚虚地描摹着那花瓣的轮廓和色彩的流动。她没有说话,但林晚看见,母亲眼中那抹因创作瓶颈而生的些许烦躁,渐渐被一种专注的、被点燃的光彩所取代。那是一种技艺高手见到更高明或别具一格的“解法”时,本能的好奇与激赏。
“这种褪晕的味儿……”王秀英喃喃自语,目光胶着在画页上,“缂丝是横纬显花,咱们刺绣是竖针走线,法子不一样,可这‘晕’开的感觉……”她忽然放下手中的丝线,拿起炭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快速勾勒起来,不是照搬,而是捕捉那种色彩交融的“气韵”。
林晚悄然退开,不去打扰。她知道,母亲已经进入了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创造性的“心流”之中。那本书,只是提供了一扇窗,一缕来自遥远时空的光,真正让这光照进现实、绣出灵韵的,依然是母亲那双手和那颗沉浸其中的心。
傍晚,父亲林建民带着一身暑气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沉。他灌下一大碗凉茶,抹了把嘴,说道:“我去文化馆找了张馆长,也去……打听了一下。”他顿了顿,“章程里那‘推荐渠道’,怕是跟市里一家新开的‘艺纺公司’有点关系,里头有胡美凤侄子的股份。‘质量抽查’的专家组名单,现在捂得严,但估计少不了她那边的人。”
压力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龌龊。这不再是理念之争,而是利益之手,试图借协会之名,伸进每个作坊的钱袋子和生产自主权。
王秀英停下了手中的炭笔,抬起头。她脸上没有意外的神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明。“早就料到了。”她声音平稳,拿起绣花针,对着光,眯眼穿上一根极细的、她自己刚刚捻配好的、介于鹅黄与淡粉之间的丝线,“她想卡咱们的脖子,也得看看咱们这口气,顺不顺她的手指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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