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孙院正看着他刚刚分拣好的贯众与夏枯草,忽然道,
“小侯爷却似天生通此道——不是死记,是懂得它们的‘脾气’。”
秀行正在给一株钩吻修去枯叶——此物全株剧毒,汁液沾肤即溃烂,他却戴着手套,动作轻稳如抚琴。
“草木本有灵,”
他轻声答,
“知其性,畏其毒,方能为我所用。”
孙正朴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手札。
“这是老朽年轻时游历西南,记录的毒草见闻与炮制之法。”
他将手札放在石案上,指腹在封皮上摩挲了一下,仿佛触及旧日山川的烟瘴与亡魂。
“宫中太医院,明面上只录救人经方。”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秀行,投向院墙外的飞檐,神色复杂,眼中竟隐隐流露一丝悲悯。
“然陛下曾有明谕:储君安危,关系国本,一应‘隐患’、‘变数’,太医院需了然于胸,并有预案。这‘预案’二字,便包括了知其毒,方能防其害,乃至……在必要时,以非常之法,维稳定之本。”
他看向秀行,眼神里回归专属医者的审视:
“老朽授你此道,是授你‘知全’。你用它来防身、来制药,皆是本分。但切记——”
每个字都像刻在石上:
“一切所为,需有医理可循,有龙体安康或宫闱平静为据。离了这‘本’,便是无根之木,顷刻即焚。”
“你,可明白?”
从那天起,教学便不止于药圃。
孙正朴带他进太医院的丹房——那是一座独立小院,终日弥漫着药石煅烧的苦涩香气。
炉火不熄,鼎中熬炼着朱砂、雄黄、曾青……那些矿物在高温中变色、升华、凝结,成为“金丹”或“毒霜”。
“外丹之术,源出道家,”
孙院正立于炉前,火光映着他的侧脸,
“医家用之疗顽疾,术士用之求长生,野心家用之……杀人无形。”
他转头看向秀行:
“小侯爷想学哪一种?”
白秀行看着鼎中翻滚的赤色液体,赤浪如血。
恍惚间,眼前并非丹炉,而是那日安乐宫窗边,凤君殿下听见杜衡叫声时,唇角倏然漾开的一抹笑影。
可下一刻,这笑影便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道被几乎折断的青影。
他闭上眼,几乎要落下泪来,深吸一口炉火呛人的气。
“学保命的。”
他答。
孙正朴笑了,那笑意里有些许复杂的慨叹。
笑过后,他深深看了秀行一眼:
“保命……好。记住,在这宫里,最厉害的保命方,不是最毒的毒,也不是最灵的丹。是‘分寸’。你知道何时该是乌头,何时该是甘草。你的药圃,种的是‘分寸’。炼的,也是‘分寸’。失了分寸,便是……”
他目光透过秀行,不知落向何处,是往世,还是今生。
于是秀行开始学炼丹。
明面上,他炼的是“养荣丸”“安神散”——太医院正亲自指点吴兴侯研习养生之术,任谁听了都觉风雅。
暗地里,丹房的角落多了一只不起眼的陶罐。
秀行按孙正朴手札所载,将乌头根浸泡重便九日九夜,再以文火慢煎,收汁成膏。
膏色黑褐,味苦辛刺鼻,指甲盖大小便能令人肢麻心悸。
他做得极小心。
每次入丹房,必让玉簪在外弹奏琵琶,唱腔要高亢,琴音要激越——不是为了欣赏,是为了掩盖罐中沸腾的异响,掩盖他偶尔因毒气呛咳的动静。
解药也须备下。
他以甘草、绿豆、防风熬成浓汁,冷凝成丸,随身携带。
孙正朴见了,淡淡赞赏:
“心思缜密,是好事。”
两个月。
药圃中,乌头、钩吻、天南星、半夏……那些“偏奇险绝”之物渐成规模。
丹房里,陶罐中的毒膏积了半罐,解药丸攒了一匣。
他还做了两件事。
一是托孙正朴——老人出入宫禁相对便利——将一封密信送至宫外白弋手中。
信极短,只八字:
“见字如晤,悉听柳兄。”
白弋是他从家中带来的护卫首领。
三日后,孙正朴再来药圃,将一枚青玉置于秀行掌心,正是白弋常年佩戴之物。
“你要的东西。”
他语气平淡,如同交付一味药材,
“老朽昨日奉命往宫外公主府邸问诊,路遇你家中护卫首领,称有旧物转交。于太医行程记录上,此乃‘偶遇家仆,传递平安信物’,合乎情理。”
他顿了顿,看着秀行瞬间亮起又强行按捺的眼眸,补充道:
“记住,吴兴侯。宫中人与外界联络,须有光明正大的由头。问诊、节礼、家书……皆是‘由头’。没有由头的事,老朽不做,你,更不可为。”
二是给父亲写了封家书。
信中只道在京一切安好,随孙院正学医,获益匪浅。
笔锋却滞涩,字字透着黄连般的苦味——不是抱怨,是一种连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惶惑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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