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重庆难得无雾。
阳光清凌凌地洒在七星岗的青石板上,将昨夜雨水积洼照得亮晶晶的。
苏婉清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那几盆菊花前驻足——霜降已过,菊瓣边缘已见萎黄,但仍有几朵倔强地开着,在晨光里像一簇簇小小的、凝固的火焰。
她正俯身拾起一片落叶,身后忽然传来贾玉振的脚步声。
“婉清,”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昨夜……我做了个梦。”
苏婉清直起身,回头看他。
他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门廊下,头发有些蓬乱,眼底却闪着一种奇异的光——不是灵感迸发的锐利,而是某种温柔的、近乎恍惚的明亮。
“梦见什么了?”她问,将落叶小心地放在窗台上。
贾玉振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那些菊花。
晨风拂过,带着江水的湿气和远处早点摊隐约的油烟味。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梦见一个秋天。不是现在的秋天,是很久以后——也许是战争结束很多年后的秋天。
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有湖,湖边种满了桂花树。
我和你沿着湖边走,晚风很轻,吹得桂花簌簌地落,落在你的头发上,肩膀上。
然后月亮升起来了,不大,但很亮,照得湖面泛着银光。”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梦里,我一直在哼一首歌。调子很陌生,但醒来还记得。还有几句词,模模糊糊的,像隔着一层纱……”
苏婉清静静听着,没有催促。她知道这种时候,需要等待。
良久,贾玉振转身进屋:“我去拿纸笔。”
那首在梦中浮现的歌,就是《金风玉露》。
创作过程出乎意料地顺畅。不似写《万年》时的沉郁挣扎,不似写《想把我唱给你听》时的左右为难,这次贾玉振几乎是信手拈来,仿佛那些词句早已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只等他伸手去接。
他坐在窗前,阳光在稿纸上移动,从东窗移到西窗。笔尖沙沙作响,有时会停一停,他抬起头,望向院子里晾晒衣物的苏婉清——她正踮着脚将一件蓝布衫子挂上竹竿,晨风拂动她的鬓发和衣角,那一刻,她侧脸的轮廓在光里柔和得像要融化。
然后他便低头,写下:
“晚风啊,撩拨着情人心上的弦,弹一曲,把你带到我的身边……”
这不是他惯常的风格。
没有家国大义,没有烽火硝烟,甚至没有明显的时代烙印。
它纯粹得近乎奢侈——只关于风,关于露,关于两情相悦,关于红尘相伴。
苏婉清晾完衣服进来,站在他身后看。
看到“白露啊,浸润着情人温柔的脸”时,她的耳根微微泛红;
看到“轻轻挽手慢慢向前,晚风唱晚随白露眠”时,她轻轻吸了口气。
“玉振,”她低声说,“这歌……太美了。美得不像是这个时候能写出来的。”
贾玉振搁下笔,揉了揉手腕:“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时候,才需要这样的美。”
他站起身,将稿纸递给她:“你觉得,这歌该发吗?”
苏婉清仔细读着那些句子。
词句间流淌着一种宁静的、近乎禅意的温柔,像秋夜里月光下的湖水,不起波澜,却深不见底。
它无关鼓舞,也非麻醉,更像是一种……确信。
确信在这纷乱的人世,依然有晚风能撩动心弦,有白露能浸润脸颊,有两个人可以挽着手,慢慢向前走。
“该发。”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但不是给那些需要麻醉的人,是给那些……还相信爱的人。”
胡风看到歌词时的反应很复杂。
他推了推眼镜,又推了推,将那张稿纸拿起放下反复三次,终于开口:“玉振兄,这歌……和《想把我唱给你听》又不一样。
《想把我唱给你听》好歹还有‘花在瓦砾间开着’这样的句子,接地气。
这首《金风玉露》——完全在天上飞啊!”
他指着歌词:“你看,‘晚风撩拨心弦’‘白露浸润脸颊’……美,是真美。
可如今重庆城,晚风里夹着煤烟味,白露落在防空洞顶上,谁有心思听这些?怕是又要被骂‘不食人间烟火’。”
贾玉振平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问:“胡兄,你觉得这歌写得怎么样?只说歌。”
胡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写得好。清丽脱俗,意境空远,放在唐宋词里也不逊色。可是玉振兄,现在不是唐宋……”
“正因为不是唐宋,才更需要这样的歌。”贾玉振接过话头,“胡兄,你说人间烟火——什么是人间烟火?不只是战火、饥寒、挣扎。
夫妻夜话时的温存,母亲哼给孩子的眠歌,秋夜窗前偶然闻到的桂花香……这些也是人间烟火,而且可能是更本质的人间烟火。”
他走到窗前,望向院子里那几盆将谢未谢的菊花:“战火终会熄灭,但晚风年年都会吹,白露夜夜都会凝。我想写的,是那些战火烧不掉的东西。”
胡风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摇头笑了:“我说不过你。罢了,歌是你写的,你说发,那就发。不过——”
他正色道,“这歌的风格,延安那边恐怕不会喜欢。太‘小资产阶级情调’了。”
“我知道。”贾玉振点头,“所以这次,我们不主动往延安送。如果有人要,就给;不问,就不提。”
录制《金风玉露》的过程,与之前的几次都不同。
陈监制拿到歌词后,特意从上海请来一位流亡的国乐师——擅古筝和箫。
她提议:“这歌的意境,不适合用西洋乐器。就用古筝打底,箫声衬着,再加一点极轻的打击乐,像露水滴落的声音。”
录音棚里,古筝师调试琴弦,铮铮琮琮,如山泉漱石。
箫声起时,清越悠远,仿佛真从秋夜的远山飘来。
贾玉振站在麦克风前,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灰色长衫,而是一袭月白色的绸衫——苏婉清从箱底翻出的旧物,洗得有些发软,但质地依然柔滑。
前奏响起。
古筝如流水,箫声如风吟。
贾玉振开口,声音是他所有录制中最温柔的一次:
“晚风啊,撩拨着情人心上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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