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着萧瑟的街道,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哽咽。
男人闻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叹了口气。
“会找到的,别太担心了,伤身体。”
他的话语虽然在安慰,但自己的眼神,却也黯淡了下去。
他们的儿子阿宝,在不久前的战乱中,和他们失散了。
他们变卖了家产,从老家一路找到了上海,几个月了,却依旧音讯全无。
偌大的上海,找一个孩子,何其艰难。
就在两人心事重重,准备走过这个街角时,女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拉了拉丈夫的袖子,指向了墙根下的那个小小的黑影。
“当家的,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孩子?”
男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正蜷缩在那里,身上只穿着单薄破烂的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那孩子,看起来,和他们走丢的阿宝,差不多大。
女人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
当她看清三毛那张冻得发紫,布满污垢,却依旧能看出清秀轮廓的小脸时,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那三根孤零零的头发,在寒风中无力地摇摆着。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只有一片死寂之后的茫然,和一丝微弱得快要熄灭的火苗。
“孩子……孩子……”
女人伸出手,想要去碰碰他,却又怕自己冰冷的手,会冻着他。
她的声音,充满了怜悯和痛惜。
看到这个孩子,她就想起了自己的阿宝。
阿宝在外面,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在挨饿,在受冻?
是不是也这样,无助地蜷缩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
男人也走了过来,当他看到三毛的样子时,这位平日里坚强的男人,眼眶也红了。
他看着这个在寒风中挣扎求生的孩子,又看了看自己哭得泣不成声的妻子。
他知道,他们,不能就这么走开。
男人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
只是默默地,开始解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呢子大衣的扣子。
“当家的,你……”
女人诧异地看着他。
男人没有回答,他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大衣,然后蹲下身,用这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大衣,将三毛那瘦小到可怜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大衣很大,很厚,几乎将三毛整个人都吞了进去。
紧接着,男人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这个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孩子,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怀抱,很温暖。
隔着厚厚的大衣,三毛依然能感受到那股从男人胸膛传来的,踏实而又安稳的热度。
这和他之前感受到的,那种来自万界的意念暖流不同。
这是一种……真实的,可以触摸到的温暖。
三毛小小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因为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所有突如其来的“善意”,背后都藏着利用和算计。
可是,当他抬起头,看到男人那双充满怜惜和复杂的眼睛时,他却愣住了。
那不是伪装的。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真切切的疼爱。
女人也凑了过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流着泪,动作轻柔地,一点一点擦拭着三毛脸上的污垢。
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可怜的孩子……受苦了……”
她的眼泪,滴落在三毛冰冷的手背上,滚烫。
污垢被擦去,露出了三毛清秀的五官,也露出了他额头上那几道浅浅的伤疤。
女人的手,顿住了。
她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三毛连带着男人的手臂,一起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孩子,别怕……”
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别怕,我们带你回家。”
回家。
家?
这个字眼,对于三毛来说,是那么的陌生,又那么的遥远。
他有过很多“家”。
师父的柴房,是“家”。
耍猴人的戏班子,是“家”。
富人太太的豪宅,也是“家”。
可那些“家”,带给他的,只有冰冷、饥饿、打骂和屈辱。
而现在……
这个女人,这个男人,他们说,要带他回家。
三毛被男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半边脸颊贴着女人柔软的衣襟。
他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好闻的皂角香气。
他能感受到,男人胸膛有力的心跳,和女人环抱着他的手臂,那微微的颤抖。
这一次,不再是虚伪的利用。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交易。
这一次,是发自真心的收养。
三毛的鼻子,猛地一酸。
那双刚刚才燃起希望之火的眼睛里,涌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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