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从谦被她看得有些局促,连忙放下食盒,伸手想去接她手中的木盆:“姐姐,让我来。”
苏舜卿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自己将木盆放在井台边,然后才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你。看来,在御前过得不错。”
这平淡的语气,却让郭从谦心中更加难受。他后退一步,像从前一样,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声音低而恳切:“托姐姐的福,侥幸而已。姐姐……你瘦了,这里……这里太苦了。”他看着苏舜卿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和明显清减的面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苏舜卿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又扫了一眼他放在地上的食盒,沉默片刻,才道:“这里向来如此。你能有今日,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极细微的一丝,“看来,陛下和娘娘对你尚可?”
郭从谦连忙点头:“陛下偶尔听曲,娘娘……娘娘也并未为难。只是……”他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御前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远不如在净乐司……甚至不如在这里清静。姐姐以前的叮嘱,从谦一日不敢或忘。”
听到他提起“叮嘱”,苏舜卿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她能看出郭从谦的恭敬与关切是发自内心,并非作伪。这少年骤得高位,竟还能念着旧情,冒着风险来这腌臜地方看她,这份心性,倒比她预想的要重情义些。看着他虽谨慎却难掩精神焕发的模样,再对比自己身陷囹圄、容颜憔悴的处境,她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感慨。有对自己身世的悲凉,有对命运弄人的讽刺,但出乎她自己意料的,竟也有一丝淡淡的、类似看到种子破土发芽般的……欣慰?
“你能记得,便好。”她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那么冰冷,“御前是非地,荣辱一线间。谨言慎行,藏拙守愚,方是长久之道。”
“是,姐姐教诲,从谦谨记。”郭从谦用力点头,随即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连忙打开食盒,先将上面那层水果拿出放在一边,然后捧出下面的包袱和糕点香囊,“姐姐,天气炎热,浣衣辛苦。这是两套细棉衣服,吸汗透气些;这些糕点蜜饯,你留着慢慢吃,补补身子;还有这两个香囊,里面是驱蚊避秽的药材,这里蚊虫多,气味也不好……”
他将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井台边稍干净的石头上,动作轻柔,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那几件细棉中衣质地柔软,颜色素净;糕点和蜜饯包装精致,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物;香囊虽小,绣工也普通,但针脚细密,显然是用了心的。
苏舜卿看着这些对于她目前处境而言堪称“奢侈”的物品,又看看郭从谦那副生怕她不收的忐忑模样,心中那潭死水,再次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她并没有立刻去接那些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良久,才轻声道:“你有心了。只是这些东西……太过惹眼,我未必方便留下。”
郭从谦急了:“姐姐!衣服可以穿在里面,没人看得见!吃食可以藏起来慢慢用!香囊味道不重,带在身上也不显眼!姐姐,你就收下吧!我……我如今虽不算什么,但这点东西,还是拿得出来的。看你在这里受苦,我心里……”他说不下去了,眼圈微微发红。
苏舜卿看着他真情流露的样子,终是暗叹一口气。她知道,若是断然拒绝,反而可能伤了他的心,甚至引人猜疑。她走上前,拿起那两套衣服和香囊,看了看,又放回去,只取了那包糕点和蜜饯,以及一个香囊。“这些,我收下。衣服太新,布料也好,留在我这里,若被人发现,反是祸端。”她将糕点蜜饯和香囊仔细包好,揣入怀中,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收起几件寻常物事。
郭从谦见她肯收下部分,心中稍安,也不敢再强求。他看着苏舜卿消瘦却依然挺直的背影,想起她昔日风采与如今境遇,一股热血混合着感恩之情涌上心头,脱口而出道:“姐姐,你再忍耐些时日!待……待从谦在御前再站稳些,寻个合适的时机,一定面求皇上,陈明情由,想办法……想办法把你从这地方接出去!”
此言一出,苏舜卿正准备转身离去的动作,骤然僵住。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看向郭从谦。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凤眼中,此刻清晰地映出了震惊与愕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少年一般,将他从头到脚,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求皇上?把她接出去?
他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可知她苏舜卿是何等身份?戴罪之身,细作之名,怀有龙嗣却被打入冷宫永不得翻身的罪妃!莫说他一个刚刚得宠、根基浅薄的伶人,便是朝中重臣、后宫高位妃嫔,又有谁敢轻易触碰陛下这根最敏感的神经,为她求情?
郭从谦被她看得心中发慌,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或至少是说得太早、太轻率了。他连忙补充道:“姐姐,我知道这很难……但,但总会有办法的!陛下偶尔心情好时,或许……或许能听进一言半语。姐姐你才华出众,不该……不该永远埋没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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