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舜卿眼中的震惊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荒诞、感慨与一丝难以言喻温暖的古怪神色。她看着郭从谦那因急切而微微涨红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想要报答与拯救的赤诚,忽然,轻轻地、极淡地笑了。
那笑容很浅,只是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甚至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笑容。但在这张长期被冰霜覆盖、被苦难侵蚀的脸上,这一点点微弱的弧度,却如同严冬过后,冻土裂缝中悄然探出的一星鹅黄草芽,脆弱,却带着惊人的、属于生命本真的暖意。
“傻孩子。”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叹息,“姐姐是戴罪之身,陛下亲口定下的罪。莫说是你,便是皇后娘娘,也未必能开这个口。”她顿了顿,看着郭从谦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语气放缓,“你有这份心,姐姐……已经很知足了。”
她将“知足”二字,说得极轻,却极重。
郭从谦看着她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淡笑,听着她话中那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激荡。他知道苏姐姐说的是实情,自己方才那话,多半是痴心妄想。但苏姐姐没有嘲笑他,没有斥责他,反而说他“有心”,还说他“傻孩子”……这近乎亲昵的称呼和难得的温情流露,让他觉得,自己这冒险一趟,值了。
“姐姐……”他还想说些什么。
苏舜卿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时辰不早,你该回去了。御前当差,莫要让人寻了错处。”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食盒和剩下的东西,“这些,也带回去吧,莫要留下痕迹。”
郭从谦知道该走了。他收起东西,重新提起食盒,对着苏舜卿,郑重地躬身一礼:“姐姐保重身体。从谦……会再来看你的。”
苏舜卿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只是目送着他提着食盒,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杂乱的拐角处。
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浣衣局内的捶打声未曾停歇。苏舜卿站在原地,良久未动。怀中那包糕点蜜饯和香囊,隔着单薄的衣料,传来微弱的、属于外界的暖意与香气。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香囊粗糙的绣面。
“有心……便好。”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望着郭从谦消失的方向,眼中那片沉静的深潭之下,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东西,轻轻动了一下。那或许不是希望,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关于人性与际遇的体悟。
寒衣虽薄,心意却暖。在这冰冷彻骨的深渊里,这一点点来自意外之处的微光与暖意,或许不足以融化坚冰,却足以让那颗早已冻结的心,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活着的颤栗。而对于郭从谦而言,这次探望,不仅了却了一桩心事,更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在御前站稳脚跟的念头——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或许,也是为了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能为苏姐姐做点什么的可能。
宫阙深深,各自沉浮。但总有一些微弱的情义与牵绊,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虽不明亮,却能穿透厚重的宫墙与阶层的壁垒,在彼此孤寂的天地里,留下一点点难以磨灭的、温暖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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