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6月12日,星期三,晴
六月的风带着燥热与藤萝将尽的甜香,卷过教室洞开的门窗。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已瘦骨嶙峋,猩红的14天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黑板右上角,孙平老师龙飞凤舞的粉笔字如同战书:兵临城下,破釜沉舟!
我和刘莉莉的课桌,早已沦为知识与题海的修罗场。
课本与资料堆叠成摇摇欲坠的堡垒,几乎要将我们淹没。
那本翻得卷了毛边、书脊用透明胶带反复加固的《五年中考真题精粹》,如同被攻城槌反复撞击的城门,内页早已松散,物理卷电磁感应那一章,干脆彻底脱落下来,软趴趴地摊在刘莉莉的错题本上。
她的必胜髻今天扎得格外高耸,发绳上两粒紫色玻璃珠在埋头疾书时微微晃动,像两颗不肯坠落的星辰。
羽大人,她头也不抬,笔尖沙沙划过化学试卷,最后这套综合卷的选择题,坑全在、这种绝对化字眼上!陷阱!统统都是陷阱!
她左手拇指习惯性地抵着太阳穴,用力按压着,仿佛要将那些狡猾的陷阱词从脑子里挤出去。
彼此彼此,我盯着数学模拟卷最后一道动点P与面积最值的综合题,手中那支墨蓝色的英雄616钢笔在草稿纸上飞速游走,画出凌厉的辅助线,这P点滑得跟泥鳅似的,但只要揪住对称轴这根藤蔓主干笔尖一顿,答案在函数关系式的顶点值处跃然纸上,配方求顶,一击必杀!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汗水和窗外残余藤萝香的混合气息,紧绷而炽热。
这气息浸透了最后十四天的每一寸光阴。
语文的古诗词默写本被我们翻得起了毛边,边缘卷曲,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密密麻麻标注着易错字和意象解析。
英语单词卡片用皮筋捆成厚厚一摞,正面英文,背面是刘莉莉用红笔画的夸张助记图。
卧室的墙壁上,政治时事材料被剪贴得花花绿绿,像一块巨大的知识拼图,抬眼可见,低头默念,入睡前最后一眼,醒来后第一缕光,捕获的都是那些铅字。
物理的左右手定则、化学的溶质守恒金线、数学的动点轨迹函数......这些被我们嚼烂了、磨碎了的核心口诀,如同嵌入骨血的烙印,在每一次提笔的瞬间自动激活。
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在翻动书页的哗啦声里,在晚自习结束回家路上互相抽背政治要点的路灯光影下,被一寸寸压榨、吞噬。
窗外的玉兰树早已褪尽洁白的花盏,浓密油绿的枝叶间,青涩的蓇葖果顶着细密的白色茸毛,在六月的热风里沉默地积蓄着力量,如同我们书桌上那越堆越高、被各色荧光笔和红蓝批注覆盖得面目全非的试卷墙——那是我们攻城略地的战利品,也是通往最终战场的阶梯。
1996年6月22日,星期六,晴。
当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变成个位数的时,宣告考前3天的休整期终于到来了,一种近乎虚脱的空白感瞬间攫住了我。
紧绷了太久的弦骤然松弛,疲惫如同退潮后裸露的黑色礁石,嶙峋而沉重地凸显出来。
就在这天下午放学前,班主任孙平踱进了教室。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奔主题讲题,而是背着手,慢悠悠地晃到讲台前,拿起粉笔盒又放下,清了清嗓子,脸上挂满了轻松和惬意。
“咳咳,同学们——”他拖长了调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弦儿呀!绷紧了是好事,能射得远!可绷过了头,”他做了个“啪”的断裂手势,肩膀夸张地一垮,“嘿,那可就成二胡了,只能听个响儿,可就打不着靶心喽!”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而又放松的低笑。
孙老师满意地环视一圈,继续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儿京片子慵懒劲儿的腔调说:“瞅瞅你们的小脸儿,一个个跟待机画面似的,都快蓝屏了!行了!最后三天,咱就不搞题海战术了。该吃吃,该睡睡,遛遛弯儿,看看天儿,让脑子也喘口气儿。知识啊,它跑不了,都在你们这‘硬盘’里存着呢。关键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心口:“这儿,还有这儿,得稳当!别慌!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呢——没事儿!只是一个测验,又不是让你们去西天取经打妖怪,顶多算是个‘模拟人生’的小副本,放轻松点儿啊!”
他最后拍了拍讲台,像拍惊堂木似的:“你们在战略上要藐视它,在战术上要……嗯,你们已经武装到牙齿了!也没啥了!行了,都散了吧!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允许你们大脑‘待机’休息三天!26日准时开战!同学们,回见!”
说完孙老师哼着小曲儿晃悠着踱出了教室,同学们随即就像一窝儿蜂一样挎起书包一哄而散。
孙平老师这番幽默的动员,像一阵带着薄荷味儿的清风,吹散了教室里最后一点焦糊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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