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1月1日,星期三。
期中考试的阴霾刚散,深秋的寒意裹挟着今冬第一场细碎的小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江河油田四中,窗玻璃上凝结着细密的霜花,又被飘落的雪粒子轻轻敲打,初三(3)班的空气,比昨天交卷时还要沉几分。
“完了完了,”张晓辉把圆脑袋搁在冰冷的课桌上,大眼睛无神地瞪着天花板,活像一条被霜雪冻僵的胖头鱼,“数学卷子……莫阎王今天肯定要发卷子讲评了……我感觉最后那道几何压轴题,我辅助线画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老陈,你是不是也没画对?”
晓晓正用橡皮使劲擦着桌上不知哪个年月留下的涂鸦,闻言头也不抬,凌乱的齐耳短发随着动作小幅度晃动着:“死胖子,少乌鸦嘴!昨天那道题羽哥哥做出来了!你自己没做对,少拿羽哥哥说事儿!哼!”
“喂!慕容晓晓!”张晓辉瞬间弹了起来,眼睛瞪得更圆了,“你这叫安慰人吗?你这是往伤口上撒盐,撒的还是工业盐!”
我正低头翻着昨天的数学草稿,那道被莫老师点拨后豁然开朗的几何证明题步骤还历历在目,听着他俩斗嘴,嘴角刚想往上翘,教室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股裹挟着细碎雪粒和煤烟味的冷风灌了进来,同时灌进来的,还有那个高大、沉默、自带低气压的身影——莫斯理老师,初三(4)班的班主任兼我们班的数学老师。
他怀里抱着昨天的期中考试试卷,步履沉稳地踱上讲台。
他那张棱角分明、神似刘青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像探照灯掠过寂静的战场。刚才还嗡嗡作响的教室,瞬间被按了消音键,连张晓辉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工业盐”的控诉咽了回去。
“莫阎王”的威名,在四中历届学生中口耳相传,如雷贯耳。
据说六年前,他带的毕业班出了件让全校师生心碎的事儿。
他极为看重的一个尖子生,家里条件很不好:父亲在油田事故中致残,母亲靠着踩缝纫机替人缝补衣裳勉强维持,那点微薄的收入既要支撑家用,还要攒儿子未来的学费。那学生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和父亲痛苦的叹息,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听信了校外混混“能快速弄到钱”的鬼话,一头扎进了地下赌档,妄想一夜翻身凑足学费。结果可想而知,不仅输光了所有偷偷攒下的生活费,还欠下了巨额高利贷。高考在即,债主堵门威胁,家里天塌地陷,他彻底崩溃,连考场都没敢进,还差点被逼得跳油田的冷却塔。
那一次,素来以严厉刻板着称的莫老师,爆发了。
他像一头受伤的雄狮,用尽一切关系压下校外混混的威胁,然后,在黄昏空荡荡的教室里,堵住了那个缩在角落、浑身发抖的学生。没有怒吼,没有责骂,莫斯理只是用那双沉痛到极点、仿佛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足足盯了半个多小时。那眼神里的失望、悲愤和一种被彻底辜负的痛楚,比任何咆哮都可怕百倍,像冰冷的锥子,直接凿穿了那学生最后一点侥幸,把他盯得瘫软在地,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悔恨的泪水混着尘土糊了满脸。
自那以后,“莫阎王”三个字,就成了悬在每一届他所带班级(甚至辐射到我们3班)学生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然而,故事的结局并非绝望。莫老师用近乎强硬的姿态,逼着那个学生复读。他默默扛下了所有债务,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一点点偿还,更用铁腕隔绝了校外所有的干扰,把那个学生牢牢地摁在书桌前。第二年夏天,喜讯传来,那个学生以惊人的分数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四年间,莫老师的汇款单从未间断过。
如今,那个曾误入歧途的少年,已学成归来,成了我们学校新初一(1)班的班主任,名字叫罗青云,他脸上温和的笑容,就是对“莫阎王”这名号最深沉的注脚。
莫老师把试卷轻轻地放在讲台上,发出沉闷的“噗”一声,教室里更静了,窗外小雪沙沙的声音清晰可闻。
“同学们,”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那种独特的、仿佛每个字都在舌头上仔细掂量过的顿挫感,活脱脱就像《大时代》里刘青云饰演的丁蟹在剖析人生,“期中考试,告一段落。分数,是冰冷的刻度;错误,是更珍贵的路标。今天,我们不讲排名,只讲——问题。”
他示意班长李磊把卷子分发下去,很快每个人都收到了自己的试卷。
他拿起最上面一份试卷,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陈莫羽。”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起立,并挺直了腰背。
全班几十道目光也“唰”地聚焦过来。
“最后那道几何证明题,”莫老师的声音平稳无波,指尖点向我那份摊开的试卷上的那道关键的辅助线,“辅助线,画得不错。”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纸张:“那条‘桥梁’,找到了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羽晓梦藤萝请大家收藏:(www.qbxsw.com)羽晓梦藤萝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