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堡地底深处，岩石被人工开凿出巨大的腔室，炽热的地火从几处特意留出的孔洞中喷涌而出，化作九条粗大的赤红火链，缠绕在中央一座黝黑的玄铁平台上。平台上刻满了繁复的散热与导引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光。这里是李崇山耗费巨资建造的“地火室”，既是炼器、炼丹之所，也是拔除阴寒邪毒、治疗特殊伤势的绝佳之地。
老刀赤着上身，躺在滚烫的玄铁平台中央。他断臂处的伤口已被重新处理，敷上了厚厚一层混合了“玄阳草”粉末的赤红药膏。药膏在高温下滋滋作响，散发出浓郁的、带着焦糊味的阳刚药气。孙医官满头大汗，手持数根特制的赤铜长针，针尖灼热发红，正小心翼翼地刺入老刀胸腹间几处要穴，引导地火之力和玄阳草药力，对抗那盘踞在他脏腑骨髓中的黑煞蚀骨毒。
老刀昏迷的脸上，肌肉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抽搐，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有黑色的小蛇在蠕动，与赤红色的药力激烈交锋。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整个人仿佛在油锅中煎熬。
“毒气反扑！按住他！”孙医官低喝。
旁边两名健壮的军士立刻上前，死死按住老刀挣扎的四肢。
孙医官眼神专注，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盒，打开后，里面是三滴凝而不散、宛如红宝石般的液体。“火蟾真血”，至阳至烈，对阴毒有奇效，却也霸道无比。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滴真血滴在老刀心口，真血触肤即燃，化作一团暗红色的火焰钻入体内！
“呃啊——！”老刀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随即又无力地瘫软下去，口中涌出大量腥臭的黑血。那黑血落在地火室高温的地面上，立刻蒸发，发出嗤嗤声响和令人作呕的焦臭。
但孙医官的眼睛却亮了一下。他看到，随着黑血排出，老刀皮肤下那些蠕动的小蛇明显淡薄了一些，脸色虽然依旧灰败，但那股萦绕的死气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有效！继续！注意他的心跳！”孙医官精神一振，再次捏起一根赤铜针。
地火室的另一侧，相对阴凉安静的角落，石蛋静静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寒玉席的石床上。这里远离地火直接烘烤，温度适宜。小铃铛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与老刀那边烈火烹油般的激烈治疗不同，石蛋这里显得异常“平静”。他呼吸微弱悠长，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皮肤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介于玉石与血肉之间的奇异质感，那土黄色的纹路已经彻底隐去，仿佛与皮肤融为一体。他就像是睡着了，却又像是……与身下的石床、与更深处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小铃铛已经尝试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办法。百草峰的生机丹药、安魂定魄的针法、天机阁玉简中记载的一些温养元神的古方……所有的手段，如同泥牛入海。石蛋的身体就像一个无比精密的、自我封闭的容器，温和地拒绝着一切外来的干预，只以自己缓慢到近乎停滞的节奏，维持着那一点微弱却坚韧的生机。
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石蛋体内，那五个曾经微弱如烛火的元胎光点，如今已彻底消失——不是熄灭，而是扩散、融合，化作了某种更加本质、更加深沉的东西，如同大地深处未曾凝固的熔岩，缓慢地流淌、脉动。每一次微不可查的脉动，都与整个鹰扬堡、与脚下这片北境大地产生着极其隐晦的共鸣。
“石蛋师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小铃铛轻声呢喃，眼中充满困惑与担忧。她能治伤，能解毒，能调理气血，可面对这种生命形态近乎“重塑”与“升华”的未知状态，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她轻轻握住石蛋冰凉的手，将一缕木属灵气渡入。灵气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反应。她叹了口气，正准备收回手，却忽然感觉到，石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而是带着一种明确意图的、缓慢的弯曲。
小铃铛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石蛋的眼睫，也开始微微颤动。他似乎在努力，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喉咙里，发出极其沙哑的、气若游丝的声音：
“水……”
小铃铛瞬间泪如泉涌，手忙脚乱地取过旁边温着的清水，用银勺小心地送到石蛋唇边。石蛋闭着眼睛，却本能地微微张开嘴，一点点地吞咽。
喝了小半碗水后，他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眼睫颤抖得更加剧烈。终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是曾经的憨直明亮，也不是昏迷前琥珀色的深邃，而是……一种仿佛沉淀了万年时光、包容了大地厚重与沧桑的暗金色。瞳孔深处，有细密的、如同龟裂大地般的纹路缓缓流转，又像是倒映着地脉运行的轨迹。眼神初时茫然，空洞，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陌生与不解。
“石蛋师兄？”小铃铛试探着，轻声呼唤。
石蛋茫然的目光缓缓转动，落在小铃铛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情绪，只有一片空旷的、近乎神性的漠然。他看着小铃铛，像是在看一块石头，一株草，一个与周围环境无异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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