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医署一会后,苏轻媛并未立即答复阿史那云。她将此事写成详细节略,以蝇头小楷工整誊写在素白宣纸上,细细封入青囊,遣贴身侍女青黛送至镇北侯府。那青囊上绣着一株淡雅兰草——这是她与谢瑾安约定的密信标识。
三日后,谢瑾安的回信到了。装信的木匣朴实无华,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环,环中卷着素笺。展开,只有八个墨迹淋漓的字:“医道无疆,利民则行”字迹铁画银钩,笔锋锐利处可见运笔时的千钧力道,收笔时却带着难得的沉稳。
苏轻媛指尖抚过那墨痕,仿佛能感受到落笔之人决断时的温度。玉环触手生温,是上好的和田籽料,环身无纹,只在内侧极隐蔽处,刻着一个细若蚊足的“安”字。
苏轻媛心下稍定。她深知谢瑾安此言的份量——这不仅是支持,更是将边境民生的考量置于政治风险之前。她起身,将玉环小心佩在内襟丝绦上,贴肉藏着,那一点温润似能定心安神。
随后,她寻了周大人,在太医署后园“听雨轩”中密谈半日。轩外恰逢骤雨初歇,芭蕉叶上积水如珠,滴滴答答落进青石缸中。周大人屏退左右,亲手煮了一壶明前龙井。茶烟袅袅中,苏轻媛将阿史那云的提议、自己的考量、谢瑾安的回复,娓娓道来。
周大人听罢,许久不语,只端着那盏薄胎白瓷杯,望着杯中载沉载浮的碧绿茶芽。这位掌管太医署二十余载的老臣,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已见霜色,但一双眼睛依然澄澈明睿。他捻须沉吟,指腹反复摩挲着光润的杯壁:“此事……如走钢丝啊。轻媛,你可知其中风险?”
“学生明白。”苏轻媛端坐如松,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天水碧的裙裾如水铺开,“私通外藩,其罪非轻;胡汉之防,朝中多有忌讳。”
“然机遇亦在其中。”周大人放下茶盏,盏底与檀木桌面相触,发出轻响,“太宗朝编《新修本草》,便收录胡药百余种;开元年间,胡医善治眼疾、骨科,亦曾录入太医署典册。只可惜战乱后,此风渐绝。”他目光深远,似穿过轩窗,望见百年前海纳百川的盛唐气象,“今上欲开互市,重启丝路,太医署若能借此东风,编纂一部融汇胡汉医道精华的新《外台本草》,实乃千秋功德。”
他看向苏轻媛,眼中有关切,更有期许:“但你既已深思,谢将军亦以国事为重,甘担风险,老夫便替你担待一二。只是切记三条:其一,所有往来皆在太医署‘集贤轩’内进行,轩外老夫会奏请调禁军值守,记录在档;其二,每次会面,须有第三人全程在场记录——陈景云那孩子稳重细心,可担此任;其三,所有切磋所得、药方推演、试验记录,须一式三份,你、我、署中典簿各存一份,笔迹清晰,以备朝廷随时查验。”
苏轻媛离席,敛衽深施一礼:“多谢恩师成全。学生定当谨记,不负所托。”
于是,一场特殊的“联合研析”便在太医署最僻静的“集贤轩”内悄然开始。此轩原是前朝收藏海外医籍之所,位置幽深,庭中古柏参天,苔痕上阶,平日少有人至。如今轩外增派了四名金吾卫值守,皆着便装,但腰牌隐约,目光锐利,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十丈之内。
轩内宽敞明亮,北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紫檀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种医籍,竹简、帛书、纸卷,年代不一。
南面长窗大开,窗外一丛湘妃竹沙沙作响,滤进的天光柔和而清净。长案以整块花梨木制成,长逾两丈,宽三尺,案面打磨得光可鉴人,如今铺着一层素白细棉布。
苏轻媛与阿史那云对坐长案两侧。苏轻媛今日换了身月白窄袖襦裙,外罩淡青半臂,发髻松松绾成堕马髻,只簪一支白玉灵芝簪,以便俯首研读时无垂饰碍事。
阿史那云仍是中原儒衫,但袖口略收,更利行动。陈景云坐在侧案,面前摆开文房四宝:一块端溪老坑砚,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笔是狼毫小楷,纸是太医署特制的“雪浪笺”,细腻坚韧,宜于长久保存。他神情专注,随时准备记录。
那块深褐色的皮革被阿史那云以双手捧出,置于特制的檀木托架上。托架形如展开的书页,边缘有浅槽固定皮革四角。苏轻媛先取过一方崭新的细棉布,在蒸馏过三次的清水中浸湿、拧至半干,然后屏住呼吸,以极轻柔的力道,从皮革边缘向中心螺旋状拂拭。
尘埃在光柱中微微扬起,皮革原本暗沉的颜色逐渐显露出些许光泽——这是经过特殊鞣制的羚羊皮,薄而坚韧。
阿史那云打开随身带来的黑漆木盒,取出一套精巧工具:银质小刮刀薄如柳叶,驼毛刷细软如婴儿胎发,放大水晶片镶嵌在黄铜框中,还有几个鸽卵大小的甜白釉瓷瓶,瓶塞用蜂蜡密封,内盛不同溶剂。他动作娴熟而谨慎,显然常年与这些古老物件打交道。
“需先辨明这些符号的载体与颜料,”阿史那云解释道,声音在静谧的轩内格外清晰,“皮革历经百年,寒暑干湿交替,颜料可能已渗入皮纹肌理,甚至发生变色。在下游历时,曾以微量高昌葡萄酒、晋阳老陈醋、甚至母羊初乳试验,发现以野蜂蜜稀释三倍的天山雪水,最能软化皮表而不伤纤维,且能令某些褪色颜料暂时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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