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山的秋天来得早。才九月下旬,晨雾就带着刺骨的寒气,钻进岩缝,钻进薄被,钻进人的骨头里。
沈弘文是被冻醒的。他蜷缩在石缝下,裹着一条从黑石峪带出来的薄毯子,毯子已经被夜露浸得湿冷。睁开眼,岩洞顶的石棱上挂满了水珠,像随时要滴下来。旁边,王铁柱还在睡,脸上蒙着一块破布——那是为了挡潮气。
他坐起身,浑身关节都在疼。三天前抵达这里时,还能勉强看到秋阳。现在,整个山谷都被乳白色的浓雾笼罩,十步之外不见人影。
“沈工,醒了?”齐家铭从雾里钻出来,手里端着个破瓦罐,“喝口热水。就剩这点炭了,省着用。”
瓦罐里的水是温的,带着一股松枝的烟熏味。沈弘文喝了一口,从喉咙到胃都暖和了些。
“今天还是大雾?”他问。
“嗯。鬼子飞机来不了,算是好事。”齐家铭蹲下来,“但粮食……只剩三天的量了。盐昨天就没了。”
沈弘文沉默。他想起昨天看到的一幕:一个年轻战士蹲在灶边,舔舐着手里最后几粒粗盐,舔得干干净净,像狗一样。那战士的脚踝肿得发亮,是长期缺盐导致的浮肿。
“沈工,你上次说的那个法子……”齐家铭迟疑着,“草木灰里真有盐?”
“是钾盐,不能完全代替食盐,但能缓解浮肿。”沈弘文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们住的这个岩洞还算宽敞,能容纳二十多人。但洞壁渗水,地上永远湿漉漉的。沈弘文的“实验室”设在最里面的角落——一块平整的石头当桌子,几个破碗做容器,墙角堆着一小堆草木灰。
这是他三天前开始的工作。收集灶灰、篝火灰,加水搅拌,沉淀,过滤,再熬煮。理论上,草木灰里含有碳酸钾,可以用作盐的替代品。
但理论归理论。
他小心翼翼地把昨天熬煮的液体倒进一个破瓷碗。碗底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结晶,像霜。用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又苦又涩,带着强烈的碱味。
“怎么样?”赵老三凑过来问。这个铁匠比在黑石峪时瘦了一圈,眼窝深陷。
“有钾盐,但杂质太多。”沈弘文摇头,“得想办法提纯,不然吃了会伤肠胃。”
“总比没有强。”赵老三抓起一点结晶,用舌尖舔了舔,皱紧眉头,“呸,这味儿……但能治浮肿?”
“应该能。”
“那就不错了。”赵老三把剩下的结晶包进一块破布里,“先给浮肿最重的几个战士用。他们腿肿得走不了路,再拖下去要废了。”
沈弘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得慌。一个铁匠,一个工程师,在这深山老林里,讨论着怎么从灰里提取盐巴。这就是1944年的中国军工。---
雾气到中午才散开些。
陈锐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俯瞰这片临时的“家”。说是家,其实更像难民聚集地。十几个天然岩洞和人工挖出的土洞里,塞着近千人。没有像样的房屋,只有树枝和茅草搭的窝棚。没有干净水源,唯一的山溪在下游,得走三里陡坡去打水。
更糟的是地形。黑石峪好歹有块谷地,能建厂房。这里全是陡坡和峭壁,连平整出一块操场大小的空地都难。
“老陈,统计出来了。”赵守诚爬上来,手里拿着本子,“重伤员十七个,轻伤员四十三个。病人更多,感冒发烧的五十六个,拉肚子的三十八个,夜盲症……几乎人人都有。”
“药品呢?”
“盘尼西林只剩三支,奎宁没了,磺胺片还剩半瓶。卫生员只能用草药。”赵守诚合上本子,“再这样下去,不用鬼子打,咱们自己就先垮了。”
陈锐没说话。他看向东面——那里是他们来的方向,黑石峪已经远在一百多里外。而现在,狼牙山外围,日军正在修碉堡、挖封锁沟。李水根的侦察兵昨天冒死传回消息:伪军开始推行“保甲连坐”,一家通八路,十家连坐。山下的村子,已经很难弄到粮食了。
“兵工厂那边怎么样?”他问。
“齐家铭在弄水车,想用水力带动机器。赵老三在琢磨用竹子做武器。”赵守诚苦笑,“沈弘文……还在熬他的草木灰。”
“走,去看看。”
两人顺着陡峭的小路下到谷底。这里有条山涧,水流湍急。齐家铭正带着十几个工人,用砍来的木头搭水车架子。
“团长!”齐家铭抹了把汗,“你看,这水流量够大。我们想做个立式水轮,用皮带传动,带动一台石磨……不,不是磨面,是磨火药原料。”
陈锐仔细看那水车架子。木头都是新砍的,还带着树皮,用藤条和木钉固定,粗糙但结实。
“石磨?”
“对。”齐家铭指着旁边一块大青石,“老石匠在凿磨盘。没有铁,就用石头磨石头。虽然慢,但总比用碾子手捣强。”
“能带动车床吗?”
“现在还不行。”齐家铭摇头,“水车力量不够。但能带动小型冲压机的话,就能做子弹底火盖片,还有引信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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