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合拢的刹那,树缝外最后一丝光被掐灭。陈九渊背脊贴着壁面,指尖蹭了蹭铃身——那震感还在,但乱得像抽筋的脉搏。
“退路没了。”他嗓子发干,“往前走。”
阿箐没应声,只把胎记那点微光往他手边靠了靠。大长老在后头喘得厉害,呼吸里带着铁锈味,像是喉咙被砂纸磨过。
三人手挽着手,脚底枯骨咔咔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谁的肋骨上,又脆又沉。雾从四面八方压进来,不凉,反而有种闷蒸的湿热,贴着皮肤爬,像有无数小虫在啃汗毛。
“阴线断了。”陈九渊闭眼再睁,灰白瞳孔扫过四周,什么也没看见。往常如蛛网密布的亡魂轨迹,此刻一片死寂。
九幽铃突然一抖,不是震,是抽搐,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咬了一口。
他刚要开口,眼前光影一晃。
父亲坐在尸架上,背对着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赶尸袍。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哭。
“爹?”陈九渊喉咙发紧。
那人缓缓转头——半张脸烂透了,肉挂在颧骨上,眼珠吊在眶外晃荡。另一侧却完好,嘴唇动了动:“你不该活。”
话音落下的同时,指甲刮地的声音响了起来。腐尸手脚并用地朝他爬来,指节反折,关节发出湿漉漉的爆响。
陈九渊想后退,脚却钉在原地。他清楚这是假的,可鼻腔里已经闻到了尸臭,耳朵里灌满了那种黏腻的爬行声。
“别信!”他咬牙,舌尖抵住上颚,“这是雾搞的鬼!”
话没说完,右臂一阵剧痛。
三道血痕从袖口裂开,皮肉翻卷,血顺着小臂流下来。不是幻觉,是真的被抓伤了。
他低头看伤口,再抬头时,父亲的脸不见了。
阿箐站在面前,手里握着骨刀,刀尖滴着他的血。
“你才是那个该被封进树里的。”她冷笑,声音不像她,“你占了铃,占了命,还装什么救世主?”
陈九渊猛地抬手去抓她手腕,结果扑了个空。阿箐的身影一晃,变成他自己。
那具“他”站在跪拜残骸之间,皮肤灰败龟裂,眼窝塌陷,嘴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风穿过枯骨。它抬起手,指向陈九渊,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行尸之王……”大长老在后面嘶哑出声,“心魔境……专门吃执念重的人……”
陈九渊抹了把脸,血混着冷汗往下淌。他想摇铃,手指刚碰到铃舌,九幽铃自己震了起来。
不是清越的响,是哀鸣,一声接一声,越来越急,最后竟像是哭了出来。
铃身浮现一道细纹,从边缘蔓延开来,像蜘蛛结网。裂痕处渗出一丝黑气,旋即被雾吞了。
他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在铃面上。
“别用‘借壳问命’!”大长老伸手想拦,却被雾气裹住脖子,脸瞬间涨紫,说不出话。
阿箐的胎记忽明忽暗,光弱得像快耗尽的油灯。她靠着树壁滑坐下去,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块淤青,深得发黑,形状像被人狠狠掐过。
“疼吗?”陈九渊哑声问。
她点头,嘴唇哆嗦了一下:“你……刚才真的想杀我。”
“我没。”他摇头,“是它拿你样子骗我。”
“可它知道我怕什么。”她抬眼,“我怕你变成怪物,怕你为了破局把自己搭进去……它把我心里的话掏出来,当刀使。”
陈九渊没吭声。他知道这雾厉害,可没想到能挖到这种地步。它不光演戏,它还偷记忆,抽恐惧,拿你最怕的东西当子弹。
脚下骨头又响了。
这次不是踩的。
整条枯骨小径在动,像蛇一样缓缓扭向中央那个空人形坑。坑口边缘泛起暗红,像是干涸的血渍刚被水泡开。
“它想让我们过去。”大长老终于挣脱雾的束缚,声音沙哑,“那是祭坛核心的投影,心魔源点。”
“不去不行?”阿箐撑着墙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回去。
“退不了。”陈九渊盯着那坑,“藤在外面守着,里面这雾认准了我们三个。血契一立,咱们就是它的下酒菜。”
他弯腰把九幽铃抱进怀里,掌心贴着铃面。那点温热几乎感觉不到,冥火跳得像随时会灭的蜡烛。
“它在压铃的灵性。”他说,“不让它响,也不让它碎。就耗着,等我们自己疯。”
大长老忽然抬手,往自己手臂划了一刀。血溅在雾里,瞬间被吸走,连痕迹都没留。
“试过了。”他冷笑,“血祭没用,咒也传不出去。这儿不是现实,是历代铃主死前最后一口气凝成的噩梦堆。”
陈九渊低头看铃。裂痕在蔓延,但速度慢了。他试着把心头血往裂缝上滴,血刚碰铃身就被吸进去,裂口反而收窄了一瞬。
“它还能救。”他说,“只要我不先崩。”
阿箐突然抓住他胳膊:“你听……有人在唱歌。”
他凝神。
是辰州民谣,小时候父亲赶尸路上常哼的调子。低低的,断断续续,从人形坑那边飘来。
“别听!”大长老厉喝,“那是引魂曲变的,专勾阳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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