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脚步声还在响。
不是幻觉。那声音一下下踩在陈九渊的骨头缝里,震得他脊椎发麻,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深处往上爬。他趴在地上,脸贴着湿冷的泥,右眼勉强睁开一条缝,死死盯着前方那口被炸得塌了半边的井口。鼻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混着泥土的腥气,咸涩又黏腻,他没力气擦,只能任它一滴滴往下落。
滴答。
一滴血正好落在地上的一道裂缝上。那裂痕歪歪扭扭的,像是被人用指甲划出来的。可当他的血渗进去时,整条线忽然泛起一层极淡的红光,一闪就没了。
他心头猛地一颤。
不是错觉……是真的。
他咬着牙撑起身子,手肘下的骨头咯吱作响,像生锈的铁门被人硬推开。身前半尺处,那只铃铛静静躺着,裂缝朝上,像一张沉默张开的嘴。他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铃身,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窜上来,直冲脑门。
疼。
但很清醒。
他狠狠咬破舌尖,鲜血混着口水滴在铃上。嘴里低声念起《赶尸秘录》最后一页的通魂咒——那页早就烧没了,字却刻在他脑子里,一个都没忘。每念一句,太阳穴就像被针扎一下,疼得他眼前发黑。
铃,颤了一下。
不是震动,是抽搐,像快断气的人临死前的最后一抖。
紧接着,幽蓝色的光从裂缝里慢慢渗出来,不亮,却把空气割出一道影子。雾气中浮出一个人形,盘坐在井口上方,没有脸,赤着脚,胸口插着一把青铜剑。
陈九渊喉咙干得发紧:“是你?”
那人没动,也没开口。可声音直接钻进他耳朵里,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骨头:
“你回来了。”
“我十年没回过家。”他咳了一声,血沫溅在泥里,“你说走,我就走了。现在又要我回来听你讲这些?”
“因为你逃了。”虚影终于偏了偏头,空洞的眼窝对准他,“所以我只能等。”
“等什么?”他声音嘶哑,“等我被打成这副样子?等小七快不行了?等阿箐变成傀儡?”他想吼,却只发出喘气声,“你要我不信你,为什么给我铃?要我相信你,又为什么要瞒我十年!”
话音刚落,铃突然“嗡”地一声轻响。
蓝光暴涨,映得虚影胸口的剑柄微微颤抖。那声音再次响起,低得几乎听不见:
“铃不是给你的。”
“是给你爹的。”
“可他死了。”
陈九渊愣住。
“所以他把自己的命折了一半,塞进铃里,等你回来拿。”
“断脉命格的人,百年一轮回,三人中必出一个铃主。这是规矩。第一代陈无渊堕为尸王,地府便立下铁律:每百年,必须有人持铃觉醒,以阳寿为引,镇住封印。你不来,封印松,尸王出,万尸渡江。”
“所以你们拿我当替死鬼?”
“不是替死。”虚影摇头,“是接班。”
“接什么班?守一口破井?让全天下人都当我疯子?”
“你早就是疯子了。”虚影冷冷道,“从你在义庄听见‘归队了’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普通人了。你以为你是逃?你是被放生的饵。铃选你,不是因为你多厉害,是因为你最像他。”
“像谁?”
“像第一个铃主。”
陈九渊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陈无渊……是我?”
“是你。”虚影抬起手,指向他心口,“也是你爹拼死拦住的那一世。他本可以不管,但他回来了。他知道你会逃,所以提前布了局——百年客尸、铜棺秘录、血契印记,全是为你铺的路。”
“为什么非得是我?就不能换别人吗?”
“能。”虚影顿了顿,“可换了别人,你活不到今天。尸毒会吃光你的五感,让你变成行尸之王。而你若承命,至少还能走完最后一程,像个赶尸人该有的样子。”
“那结果呢?”他苦笑,“我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
“赢了,送尸王归阴,终结轮回。输了,人间变地狱,你成开路先锋。”
“听起来,怎么都是死路。”
“本来就没好路。”虚影声音冷了下来,“赶尸人的命,从来不是为自己活的。是替死人走完最后一段路,是替活人挡住不该见的东西。你爹做到了。现在,轮到你了。”
陈九渊低头看着手中的铃。
裂了,血糊满了缝隙,像结了一层黑痂。他把它贴在胸口,凉得刺骨。他忽然笑了,肩膀一抖一抖的,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我早就不算活人了。”他说,“只是借着一口气,多喘几年罢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
小七靠在断碑旁,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他艰难抬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少爷……别答应……”
阿箐还在昏睡,可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吐出两个字:“不想死……”
陈九渊没回头。
他盯着虚影,声音平静:“耗尽阳寿……那是我的命。但我能不能换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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