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平原南部那场突如其来的蝗灾,如同一场残酷的天启,彻底撕下了金穗联盟最后一丝体面与掌控力。当铺天盖地的蝗虫吞噬掉最后的希望,当联盟迟缓低效、且充满扯皮的赈济在灾民的绝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而当龙廷边境集市上那堆积如山、金灿饱满的麦粒以“相对公平”的价格敞开供应时,一种无声却剧烈的崩塌,开始在平原的肌理深处蔓延。这崩塌并非轰然巨响,而是如同堤坝上无数细密的蚁穴,悄然侵蚀着信任与忠诚的基石。
对于许多世代居住于此、依附于土地和传统秩序的小领主、乡绅乃至普通农民而言,联盟不再是可以依赖的庇护者,而是无能与遥远的象征,甚至是阻碍他们获取救命粮的冰冷枷锁。那些早已对联盟离心离德的边境领主和商会首领,更是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的密使如同扑向灯火的飞蛾,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思——对生存的渴望、对未来的投机、对旧秩序的失望,或是夹杂着些许对龙廷强大实力的真正钦佩——穿越变得日益松散的边境防线,怀着忐忑与期望,涌向那座象征着北方新秩序的坚石堡,向莱恩递上表示归顺的橄榄枝与投名状。
莱恩对此来者不拒,但保持着审慎的冷静与王者应有的距离感。他并未亲自接见每一位投诚者,而是建立了一套高效的流程:由凯瑟琳领导的财政总署负责接洽和初步评估这些投诚者的诚意、潜在价值及其辖地或产业的详细情况;由托尔克派出的精干军官,暗中核实他们提供的、关于边境防务虚实、粮仓位置及联盟内部矛盾的情报真伪;而格雷戈的宣导团则负责后续的引导和“教育”工作,将这些新归附者心中混杂的感激、恐惧或投机心理,逐步梳理、引导,转化为对“龙廷之道”的初步认同与接受。龙廷的边界,在无声无息中,以一种近乎和平演变的方式,伴随着经济与人心的向背,向着金穗平原的腹地稳步而坚定地推进。每一份投诚书的到来,都意味着联盟的肌体又被剥离了一块。
然而,在所有投向龙廷的目光中,有一道目光最为复杂,也最为炽热,其中交织着惊叹、权衡、不甘与最终决断的火焰。这道目光来自法金·凯索。这位老商人站在自己商队总部最高的望台上,这里曾是他商业帝国的指挥中枢之一。他俯瞰着下方忙碌的庭院,那里的人们正在将他毕生心血——那些珍贵的账册、核心的客户契约、秘密的通信密码本——以及最后一批不易搬运的贵重资产打包装车,准备运往北境。他商队的旗帜即将从这座他经营了数十年的南方重镇彻底降下,这里的产业也将被陆续变卖或转入更深的地下。他的心情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胸腔里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只是被数十年商海沉浮练就的镇定外壳强行压抑着。
这半年来,他作为龙廷经济战的急先锋与深度参与者,亲身投入并主导了一场他商业生涯中最为波澜壮阔、也最为凶险莫测的豪赌。他不再是隔岸观火,而是直接置身于历史洪流的中心漩涡。他见证了龙廷如何以不可思议的韧性、创造力和战略定力,从看似被全面封锁、孤立无援的困境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并反过来将经济上的依赖如同致命的藤蔓般,层层缠绕上庞大而臃肿的金穗联盟,令其缓慢窒息。他亲自操盘,利用了联盟内部根深蒂固的贪婪、无处不在的恐惧和精致的利己主义,用龙廷的商品作为撬棍,精准地撬开了一道又一道看似坚固的裂缝。
他目睹了那些曾经对他这等“商贾”不屑一顾的联盟实权贵族,如何为了几张能挽救亲信性命或巩固自身地位的【小回春符】,为了一套能在宴会上引来无数羡慕目光的龙廷瓷器,而不得不放下高傲的身段,暗中与他交易,语气从颐指气使变为隐带恳求;他看到了那些边境小领主如何从最初的抗拒、怀疑、观望,到后来的试探性接触,再到最后的主动寻求合作甚至急切投诚;他更感受到了龙廷那套高效、严谨、冷酷且充满压迫感的新管理体系,在凯瑟琳·凯索那双看似纤弱却蕴含巨大能量的手中,所爆发出的惊人力量——那是一种能将混乱的数据化为清晰图表,能将散漫的资源拧成一股绳,能将意志转化为精确行动的力量。
这一切,都深深震撼了他,动摇了他固有的世界观。他自诩精通商业之道,善于揣摩人心,惯于在规则缝隙中游走获利。但龙廷的手段,完全超越了他对“商业”的所有理解。那不仅仅是买卖和利润,那是融合了宏观战略、微观人心、降维技术打击和一种…一种近乎天命所归、碾压旧事物的磅礴气势的宏大叙事。莱恩的深谋远虑与知人善任,莉莉娅那些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术革新,托尔克如山岳般不可动摇的铁血执行力,凯瑟琳那仿佛能点石成金的理财之能,还有那无处不在、仿佛能洞悉一切、引导一切的神秘“龙廷之道”……这一切汇聚成的综合国力,让他感到自身过往所取得的那些商业成就,相比之下如同孩童的沙堡游戏,看似精巧,却经不起真正的浪潮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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