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39年的春风刚掠过黄河岸,中原的空气就浸着股微妙的紧张——齐国晏婴正裹着齐地的霜气往晋都赶,郑国子产握着木尺在田埂上定规矩,楚国新君公子围(楚灵王)已对着地图上的中原,指节叩得案几“笃笃”响。
这盘春秋棋局,刚落子就藏着机锋。
最先搅动风浪的是齐国晏婴。
他穿着袖口磨毛的素色朝服,走进晋国正卿叔向的府第时,仆人盯着他衣襟上的补丁窃窃私语,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抬手理了理歪掉的腰带,步态从容得像走在齐国朝堂。
等坐定,他端起粗陶碗抿了口凉水,喉结滚动一声,叹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叔向猛地攥紧手指,指节泛白:“齐国的公室要完了,这天下,早晚是田氏的。”他指尖叩着案上竹简,每一下都沉得像敲在人心上:“国君收税时,斗比别家大一圈;田氏放粮时,斗比别家宽半指——百姓扛着锄头往田氏封地跑,比赶庙会还热闹,这权柄还稳得住?”
叔向听得脸色发灰,指节抠得案角木纹都陷了进去,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晋国也好不到哪去,六卿把公室的地分完了,国君连祭祖的肉都快凑不齐。”
晏婴没接话,只是低头盯着粗陶碗里的倒影,碗沿的豁口映着他清瘦的脸,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看透世事的平静。
这场“二卿论道”,成了后来“田氏代齐”“三家分晋”最准的预言,而说出预言的晏婴,早把自己的清醒藏在了磨毛的朝服里。
几乎是晏婴入晋的同时,郑国的田埂上,子产正握着一把刻着尺度的木尺,指腹反复摩挲着“三尺为步”的刻度——这把木尺是他亲手削的,桑木柄被磨得发亮。
他对围上来的吏卒和农户说:“以前按户缴军赋,穷户砸锅卖铁也缴不起,只能逃去别国;现在按田亩算,田多收得多就多缴,田少收得少就少缴,一碗水端平。”
话刚落,穿锦袍的贵族家臣就跳出来,锦带都挣松了,指着子产的鼻子喊:“你这是盯着我们贵族薅羊毛!”
子产没恼,只是把木尺往田埂上一戳,木尺入泥半寸,溅起的泥点正好落在对方绣着云纹的锦袍前襟:“军赋是造兵器、守城墙的——去年楚军来犯,是谁守着你家的粮仓?是拿军赋养的士兵!你家占着郑国三分之一的好田,多缴点保你家平安,难道不该?”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家臣气得腮帮子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子产却吐不出半个反驳的字,身后打谷场上的农人早拍着大腿叫好,声浪差点掀翻田埂上的草棚。
这年秋天,郑国的军赋收得又快又齐,兵器库里新铸的戈矛比去年多了整整三十副,寒光闪闪——子产握着那把木尺去查验时,指尖划过戈矛的刃口,眼神里是藏不住的踏实。
晋国正卿韩起早听说了子产的新政,借着“访郑修盟”的由头亲自来探底——他揣着求玉的心思,却把姿态摆得极稳,刚在朝堂坐定,先夸了郑国的集市热闹,才绕着弯子提宝玉:“我听说郑国有块‘和璧余料’,莹润透光,要是能割爱给我做个佩饰,我天天戴在身上,就像带着郑国的情谊。”
子产心里门儿清,却没点破,转身从书架上捧出一卷泛黄的竹简,竹简边缘都磨毛了,他小心翼翼摊在韩起面前,指尖轻轻叩了叩竹简上的“礼”字,眼神坦荡:“韩大人看,这是郑国的礼法典籍——诸侯相交靠礼,不是靠财。我若送出国宝,是违了郑国的礼;您硬要,是失了晋国的德,咱们何必为一块玉伤了两家和气?”
韩起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他起身时重重拍了拍子产的肩,力道大得让子产晃了晃:“
子产还是这么会讲道理!我是试探你,你倒给我上了一课——这玉我不要了,但你这‘作丘赋’做得公道,晋国以后催贡,也按你的法子来,绝不强逼穷国,这样才稳当。”
韩起精明,识趣地转了弯,一场暗藏机锋的试探,反倒让晋郑同盟比之前更牢实了。
转眼到了公元前538年夏天,郑国的城门楼前挤得水泄不通——一尊半人高的青铜鼎被抬了过来,鼎身刻满黑亮铭文,阳光一照,“盗者斩,欺市者罚,贵族犯法与民同罪”这几个字格外晃眼。
子产亲自监工铸鼎,最后一记锤敲下去时,他掌心震得发麻,却死死盯着鼎身,直到火星熄灭才松了口气。
可刚直起身,须发花白的老臣就扑到鼎前,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红印,哭着拽住子产的衣袍:“法律藏在贵族手里才镇得住百姓,你公之于众,他们反倒敢跟我们争理,天下要乱啊!”
子产蹲下身,轻轻掰开老臣的手——老臣的指节都蜷得变形了,他握着那只发抖的手,指着鼎上的字说:“老大人,以前贵族随口就是‘法’,百姓死了都不知犯了啥错;现在规矩刻在鼎上,百姓知进退,贵族守底线,这才是真安稳——是百姓能闭着眼睡安稳觉的安稳。”他声音放得极柔,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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