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到一个月,郑国街头的小偷少了,集市上的秤杆都平了,连穿粗布短褂的孩童,都能拽着母亲的衣角脆生生背出“不欺市”的规矩。
春秋史上第一次公布成文法,就这么在子产的坚持下落地生根,震动了整个中原。
最不服气的是刚即位的楚灵王,他的骄横是刻在骨子里的。
把都城迁到郢都后,他立刻下令扩建宫殿,台阶用金砖铺就,梁柱上嵌着的宝玉,是从越国抢来的;连宫女的发簪都要镶珍珠,他说:“楚国是霸主,就得有霸主的样子。”坐稳王位,他就急着在申地召集诸侯会盟,想把晋国的霸权抢过来。
会场上,他半眯着眼斜倚在嵌玉坐榻上,脚边跪着侍女给他捶腿,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让郑国、宋国的国君站在身后当“随从”,活像伺候他的仆人。
指着台下的吴王使者,他嘴角撇出一抹冷笑,声音尖得像刮玻璃:“吴国敢不来朝贡,明年我就带兵踏平姑苏,把吴王的头砍下来做酒器,盛我的庆功酒!”
可转头听说子产在郑国铸刑书,把贵族的特权刻没了,他气得猛地踹翻面前的案几,抓起案上的白玉杯狠狠砸在地上——玉杯撞在金砖上碎成七八瓣,碎片弹起来划破了侍女的手,他却不管不顾,嘶吼道:“一个小国大夫,也敢定规矩压贵族?反了他了!”
当年秋天,他拉上蔡、陈的军队伐吴,刚攻克朱方城就忙着抢财宝,还没来得及庆功,就传来吴国反击夺了楚国三座城邑的消息。
骄兵必败,楚灵王的第一次争霸落得“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狼狈,退兵时士兵们冻得缩着脖子,连兵器都握不稳,他却还在马车里骂骂咧咧,嫌马车不够华丽。
楚国的败讯刚传到晋国,叔向就带着厚礼急匆匆去郑国——他是真急,不是为楚国,是怕子产的“新法”坏了贵族的规矩。刚坐定就拍响案几,指节都拍得发白,茶碗里的茶水晃出边,溅湿了他的朝服都没察觉:“子产你糊涂!铸刑书是破坏古法!百姓知道了法律,就会跟贵族争长短,以后谁还听我们的?天下要乱了!”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案上的竹简上。
子产没急着反驳,指尖慢悠悠摩挲着茶碗边缘,等叔向骂够了,嗓子都哑了,才端起自己的茶碗递过去:“叔大人先润润嗓子。”
等叔向接过茶碗,他才开口,声音平和得像谈天气:“叔大人,以前的‘古法’,是贵族欺负百姓的工具;我这新法,是给百姓一条活路。郑国夹在晋楚之间,今天被晋国催贡,明天被楚国逼盟,不靠规矩稳住民心,靠什么活下去?”
他往前倾了倾身,眼神清亮:“您若真为晋国好,就该盼着郑国稳——郑国乱了,楚国第一个来占,到时候晋国要花多少兵力才能把楚国赶出去?这笔账,您比我会算。”
叔向捧着茶碗的手顿了顿,茶水上的浮沫都没晃散,他盯着子产坦荡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临走时长叹一声,捋着胡子道:“你比我懂乱世,比我懂怎么保家——是我迂腐了。”守旧的叔向,终究被子产的通透说服了。
历史的车轮碾过公元前537年的冬天,楚灵王还是咽不下伐吴失利的气,又拉上蔡、陈出兵——他根本没查探吴国的防备,只想着“赢回来”。
可吴国早有准备,在江边筑了营寨,连渡口的船都藏得干干净净。
楚军在长江北岸扎营,寒风卷着雪粒子刮了半个月,士兵的手指冻得像胡萝卜,一碰就疼得咧嘴哭,连热汤都喝不上一口;楚灵王却在中军大帐里喝着暖酒,骂士兵“没用”。粮草先断了,士兵们只能啃着冻硬的麦饼退兵,麦饼硌得牙都疼,楚灵王的马车里却还堆着蜜饯。
而郑国在子产的治理下愈发安稳,晏婴派来的使者回齐后,在朝堂上说得唾沫星子横飞,拍着案几夸:“郑国的集市上,摊主不用盯钱袋,买主自觉把铜贝放进陶罐;田埂上的农人见了官,敢主动上前说田界的事,连腰杆都挺得笔直——这才是真治世!”
晏婴听了,摸着胡子点头,眼神里满是赞赏:“子产的‘宽猛相济’,是把规矩刻进了百姓心里,比我们齐国的公室明白多了,也务实多了。”他转头就给齐景公上书,劝他学子产“以民为本”,可惜公室早已烂透,没人听得进去。
公元前537年的最后一场雪,悄没声地落了下来。
雪花落在郑国的青铜鼎上,铭文被雪沫覆盖又被风吹露,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安稳——子产披着蓑衣来巡鼎,指尖拂过鼎上的“法”字,雪沫沾在他的眉梢,他却笑得踏实。
雪花落在楚国伐吴的空营里,只剩啃剩的麦饼渣和冻硬的帐篷残片,楚灵王留下的嵌玉马鞭被雪埋了半截,透着彻骨的寒凉。雪花落在齐国的田埂上,田氏的杏黄旗帜在风雪里飘得更高,公室的红旗下却没几个身影,晏婴站在田埂上叹气,朝服的下摆都被雪打湿了。
雪地里的脚印深浅不一,而子产留在郑国田埂、朝堂上的那些,深而扎实,和他定的田界、刻的鼎文一样,正朝着更安稳的未来,一步步延伸——乱世里,最动人的,从来都是这种“守得住规矩,护得住百姓”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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