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悄无声息地浸润着阳翟城的青石板路。李胤与郭嘉并肩而行,并未刻意寻找那些声名在外的豪华酒肆,反而由郭嘉引着,穿街过巷,来到一处临河而建、看似寻常甚至有些简陋的小店。店招上只简单书一“张氏酒垆”四字,墨迹已有些斑驳。
“别看这店不起眼,”郭嘉推开门,一股温热混着酒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张翁自酿的‘老春烧’,烈而不燥,醇厚绵长,价比那醉仙楼的‘颍川香’实惠多了,更少些聒噪之辈。”他语气熟稔,显然是其常来的隐秘据点。
店内果然狭小,只摆着四五张旧木桌,此时并无其他客人。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翁正在柜台后擦拭酒具,见郭嘉进来,脸上露出笑容:“奉孝公子来啦,老位置给您留着。”目光扫过李胤,也只是和气地点点头。
所谓“老位置”,是店内最里侧靠窗的一桌,窗外便是缓缓流淌的颍水支流,雨丝落在河面上,漾开圈圈涟漪,景致清幽。两人相对坐下,郭嘉熟门熟路地招呼张翁上了两壶烫好的“老春烧”,并几样简单的佐酒小菜——一碟盐水豆,一碟酱渍菘菜(白菜),一碟切得薄薄的腊肉。
酒液入杯,色泽微黄,香气却极为醇正。郭嘉举杯示意,也不多言,先自饮了一口,哈出一口酒气,赞道:“痛快!比那些软绵绵的甜酒有劲道多了。”
李胤也举杯饮了一口,酒液入口辛辣,但回味甘醇,一股暖意自喉间直达胃腹,驱散了雨天的微寒。他赞道:“果然好酒,返璞归真。”
郭嘉笑道:“酒如其人,思远兄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喜虚饰。”他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那双明亮的眼睛重新聚焦在李胤身上,“方才在墨香斋,兄台高论,言犹在耳。‘弊在根朽’,四字千钧。嘉甚为赞同。然,既知根朽,当如何施为?莫非真如那些腐儒所言,复古礼,行仁政,便可天下太平?” 他的问题直接而尖锐,带着明显的批判色彩。
李胤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校开始。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奉孝兄以为,若大厦将倾,是优先修补那些已然蛀空的梁柱,还是先看清风向,准备新材料,甚至……考虑重建之基?”
郭嘉眼中精光一闪:“思远兄之意是……修补已然无望?”
“非是无望,而是事倍功半,甚至徒劳无功。”李胤缓缓道,目光变得深邃,“宦官外戚,如同脓疮,割掉一批,又会滋生新的一批,因其土壤未变——陛下信重内臣,外戚倚仗椒房,此制不改,祸根难除。察举制为门阀把持,寒士难进,绝非一纸求贤令所能扭转。土地兼并更是积重难返,触及天下豪强之利,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若拘泥于在旧框架内修修补补,无异于扬汤止沸。”
他顿了顿,观察着郭嘉的反应,见对方听得专注,并无不耐,才继续道:“故而,思远以为,当下之要务,并非急于开出治世的‘药方’,而是先需‘诊脉’准确,明了这‘天下’之病,已入何脏何腑,气血如何运行。譬如医者,需知病人体质强弱,能受何种药剂。对于天下而言,便是要明了各方势力之消长,民心之向背,何处有可乘之机,何处有潜在之力。”
这番话,已经带有了明显的战略眼光,不再局限于道德批判或政策建议,而是转向了对力量格局和时机把握的分析。这显然更对郭嘉的胃口。
郭嘉拿起酒壶,为李胤斟满,又给自己满上,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愿闻其详。思远兄游学四方,想必有所见闻。依你之见,当今这盘棋局,关键落子之处在何方?”
李胤心知不能说得太透,以免引人怀疑,但也要展现出足够的见识。他斟酌着词语,说道:“朝廷中枢,宦官与士大夫争斗不休,已是僵局,且洛阳繁华之下,危机四伏,非久居之地。关西董卓,坐拥强兵,虎视眈眈,然其性残暴,非人主之相,终是乱阶。依愚见,未来变局之关键,或许不在庙堂,而在州郡。”
“州郡?”郭嘉若有所思,“冀州富庶,人口众多;荆州安稳,士民殷富;益州险塞,天府之土……思远兄看好何处?”
李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地利固然重要,然人和更为关键。尤以地处中原四战之地,看似无险可守,然若能揽天下英才,收四方民心,则进退有据,方可纵横捭阖。譬如当年光武皇帝,起于南阳,亦是四通八达之地,终成帝业。”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人才”和“民心”,并隐晦地暗示了中原地区的重要性,这与郭嘉所在的颍川位置暗合。
郭嘉何等聪明,立刻捕捉到了李胤话中的深意。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追问道:“揽英才?思远兄以为,当今之世,何谓英才?是熟读经书的博士,还是精通吏事的干才?或是……别的什么样的人物?”
李胤知道,这是在问他对人才标准的看法,也是郭嘉在衡量自己的价值。他正色道:“经世致用,岂能拘于一格?守成之时,或需循吏;然当此乱世将至之际,需的是能审时度势、临机决断、甚至敢行非常之事的大才。此类人物,或藏于市井,或隐于山野,或……就如奉孝兄这般,虽年轻,却已具洞察时局之慧眼。” 他适时地、不着痕迹地赞了郭嘉一句,既是恭维,也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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