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喷涌的喜悦如同暖流,浸润了胡家岙干涸太久的土地,也冲刷着一些人心里的算计。
夜幕降临,胡大柱家那孔往常冷清的窑洞,今夜却接连迎来了几波“客人”。
最先来的是胡老四,就是当初蹲在门槛上说“把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的那位。
他手里提着一小篮鸡蛋,脸上堆着不太自然的笑容,蹭进窑洞,把篮子往桌上一放。
“嘿嘿,大柱……不,村长,”胡老四搓着手,眼神躲闪,“白天那水,可真带劲啊!我就说嘛,你当村长,准能成事!这点鸡蛋,给娃们补补身子,你这些天跑前跑后,辛苦了!”
胡大柱正坐在炕沿上喝着李杏花递过来的水,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看那篮鸡蛋,又看了看胡老四那讪笑的脸。
窑洞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李桂花在灶台边默默擦着锅,没回头。
李杏花则低下头,继续缝手里的鞋底,仿佛没看见来人。
胡大柱放下碗,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老四,你的心意我领了。鸡蛋拿回去,给家里孩子吃吧。打井是全村的事,成了,大家都有水喝。”
胡老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嘴里嘟囔着“应该的,应该的”,最后还是提着那篮鸡蛋,灰溜溜地走了。
没过多久,村西头的王四婶也来了,就是当初直接关上院门的那位。
她没拿东西,一进门就拍着大腿,带着夸张的懊悔:
“哎呦我的村长诶!你可别怪婶子当初眼皮子浅啊!我是真不知道你这能耐这么大!你说说,我要是早知道这井真能打出水来,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支持你啊!”
她说着,眼睛还瞟了瞟胡大柱的脸色。
胡大柱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的心虚和讨好,他都明白。
他只是淡淡地说:“四婶,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井打出来了,以后用水方便了,把地种好,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王四婶干笑了几声,又说了几句奉承话,见胡大柱反应平淡,也只好讪讪地告辞。
就这样,断断续续又来了两三拨人,都是当初或明或暗表示过怀疑、没有出钱出力的。
有的提了点自家种的菜,有的说了几句漂亮话,窑洞里弥漫着一种刻意的热情和掩饰不住的尴尬。
胡大柱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不热情,也不苛责,只是反复说着“井成了就好”、“以后好好干”之类的话。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窑洞里终于安静下来。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桂花叹了口气,一边收拾着桌上村民留下的那点蔬菜,一边低声说:“这些人,真是……早干嘛去了。”
胡大柱走到水缸边,拿起水瓢,舀了半瓢今天刚挑回来的、清亮的井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冰凉的井水下肚,冲刷着白天的激动和夜晚的纷扰。
他抹了把嘴,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说道:“桂花,杏花,你们记住。咱当这个村长,不是为了听这些好听话,也不是为了让人家来讨好。咱就是为了让咱胡家岙,能让乡亲们,不再为一口水发愁。”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很清亮,如同那刚打出来的井水。
“今天他们来,是心虚,也是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往后,只要咱领着大家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种虚头巴脑的事,自然就少了。人心,终究是向着实在好处的。”
李杏花抬起头,看着胡大柱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坚毅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
她明白,经过打井这件事,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不仅仅是那个能干的胡大柱,更是一个真正开始思考如何带领大家向前走的好村长了。
井水打出来后的几天,胡大柱忙着安排村民有序取水,划分灌溉时间,确保公平。
这天傍晚,他查看完村头新修的小蓄水池,正准备回家,远远看见王秀芹站在她家那低矮的院门口,似乎在张望什么。
看到他走过来,王秀芹脸上挤出一丝局促的笑,声音细细地招呼:“村长……忙完了?”
胡大柱停下脚步,点点头:“嗯,秀芹妹子,有啥事?”
他注意到她比前几天看起来更加憔悴,手指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
“也没啥大事……”王秀芹眼神躲闪,声音更低了,“就是……就是想谢谢村长,咱村终于有水了……”
她说着,侧身让开院门,“进屋……喝口水吧?”
胡大柱本想推辞,但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她家的困难,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比之前更显破败,角落里堆着的野菜也蔫蔫的。
进屋后,王秀芹手忙脚乱地想要倒水,却发现水罐几乎是空的,只有缸底一点浑水。
她脸一红,更加窘迫了。
胡大柱心里叹了口气,温声道:“秀芹妹子,别忙活了。有啥难处,你就直说。”
王秀芹站在昏暗的窑洞中间,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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