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雪，一下便是数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积雪深可没膝。严寒仿佛能冻结一切，却冻结不住工械营内炽热的决心。
连弩的研发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苏墨几乎住在了工棚里，与王老铁匠和两名学徒反复调试着那套越来越精巧却也越发脆弱的机括。寒冷使得金属部件变得有些脆，润滑也更容易凝固，问题层出不穷。每个人的眉宇间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夜，风雪稍歇，一轮冷月悬于苍穹，清辉洒在雪地上，映得夜色并不算太暗。已是子夜时分，工棚内依旧灯火通明。苏墨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个细小的弹簧片，这是控制箭匣供箭的关键，她已经失败了数十次。
一阵寒风卷着雪沫从门缝钻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感到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她正想活动一下，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厚重貂皮大氅便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将她整个人裹住。
苏墨一惊，回头望去，只见萧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萧大哥？你怎么来了？”她有些诧异，这么晚了，而且雪刚停，路上定然难行。“巡营路过，见灯还亮着。”萧煜声音低沉，将食盒放在一旁，“给你带了点热汤饼，先吃点暖暖身子。”他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细小的零件和苏墨冻得发红的手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多问进度，也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和两张烤得焦香的胡饼。浓郁的肉香瞬间驱散了工棚内的寒冷和疲惫感。
“谢谢萧大哥。”苏墨确实饿了，也不推辞，接过碗小口喝起来。温热的汤汁下肚，冻僵的身体仿佛都舒展开来。
萧煜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吃东西，目光落在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专注与疲惫上，心中泛起一丝心疼。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墨儿，不必如此逼迫自己。连弩虽重要，但你的身体更重要。”
苏墨捧着碗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他，微微一笑：“我知道。只是眼看就要成了，就差这最后一点……总觉得不甘心。”她的笑容在灯光下有些苍白，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光彩。
萧煜沉默片刻，道：“父亲今日又问我了。”“问什么？”“问我们……之事。”萧煜的目光深邃，看着她，“他催我抓紧些，怕你被人抢走了。”
“……”苏墨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一时语塞，脸颊微微发热，低下头假装喝汤，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工棚内只剩下她喝汤的细微声响和炉火噼啪声。
良久，她才低声嘟囔了一句：“大将军……真是的……我哪有心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萧煜看着她发红的耳尖，唇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却没有再逼问，只道：“吃完便歇息吧，明日再试。我等你吃完再走。”
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暖流在两人之间流淌。苏墨默默吃完东西，身上暖和了许多，精神也振作了些。她看着萧煜收拾好食盒，准备离开，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萧大哥，你再等等……我……我再试最后一次。”
萧煜脚步停住，回头看她。苏墨深吸一口气，走到工作台前，再次拿起工具，目光变得无比专注。她回忆着之前所有失败的经验，手指极其稳定地对着那细小的弹簧片做了最后一次微调，然后将其小心地安装回弩机内部。
组装，上弦，填入五支短弩箭。整个工棚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苏墨举起连弩，瞄准远处的草靶。扣动扳机！嗡！第一支箭射出！迅速回拉杠杆！咔哒！机构运行似乎顺畅了些！第二支箭上膛！击发！嗡！再拉！咔哒！第三支！嗡！第四支！嗡！第五支！嗡！
五声弩弦震鸣，五次短箭破空！虽然间隔仍有些许不均，但五支箭矢确确实实、连续不断地被发射了出去，深深地钉入了草靶之中！
成功了！虽然还不够完美，但连续发射的核心难题，终于被攻克了！工棚内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小禾和两名学徒激动得跳了起来，王老铁匠也抚着胡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苏墨放下弩，手臂因连续操作和后坐力而微微颤抖，但她的脸上却绽放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灿烂的笑容，眼中甚至激动得泛起了泪光。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萧煜。
萧煜一直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专注的模样，看着她成功的喜悦。此刻，他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对她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骄傲。
他走上前，并未多看那连弩一眼，只是看着她，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我说过，你一定能成。”
这一刻，成功的喜悦与他的认可交织在一起，让苏墨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激动。雪夜的严寒早已被驱散，工棚之内，暖意融融。
而远在京城的林府，林婉兮的身体已基本康复。她坐在暖阁中，看着窗外院中积雪的梅枝，手中摩挲着萧焕那封简短却令人安心的回信，心中一片宁静。或许，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北疆与京城，都在这个冬夜里，孕育着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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