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父亲二十年前辟的静室。”皇帝走到案前,手指拂过砚台边缘,“他说宫中嘈杂,需一方天地与自己下棋。这琴……是你娘亲病逝后,他送进宫来的。说宫中寂寞,让琴声陪朕。”
皇帝转身,目光落在砚之脸上:“知道朕为何收回铁卷么?”
“臣愚钝。”
“因为不需要了。”皇帝走到窗边,望向夜空中仍在飘飞的花瓣,“你父亲用一生证明了一件事:真正的护身符不是铁卷,是人心。他得的,是天下人的心。”
他顿了顿,声音里忽然透出深切的疲惫:
“朕这一生,坐拥四海,却只有一个朋友。如今他走了,朕才明白何为‘孤家寡人’。”
砚之跪倒在地:“陛下……”
“起来。”皇帝扶起他,眼神变得清明,“听好。辍朝三日,是朕给你的时间——料理后事,安抚家族,让黛玉……缓一缓。三日后大朝,朕会当众宣布三件事:一,追封你父亲为‘文正王’,虽非皇室,享亲王礼葬;二,苏家族学升为‘春深书院’,国子监拨银,广收寒门;三……”
皇帝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圣旨,展开:
“朕要赐你父亲一场‘万棠送葬’。”
砚之猛地抬头。
“不是朕的主意,”皇帝望向窗外,眼中映着漫天飞花,“是这满京的海棠,是百姓点的万盏烛灯,是那些自发跪在街口的黎民——他们要送他,朕不过是顺天应人。”
他走到柜前,打开,里面竟整整齐齐叠着数十套衣裳。从孩童的襁褓到少年的长衫,从青年的官服到老年的常服——全是苏云璋各个时期的旧衣。
“这些,是你父亲留在宫里的。”皇帝轻抚那些衣裳,像在触碰岁月,“每次他来议政至深夜,总要换下朝服,说穿常服说话舒坦。换下的衣裳便留在这里,下次再穿……一件一件,竟攒了这么多。”
皇帝取出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那是苏云璋四十岁时常穿的。他将其郑重交给砚之:
“入殓时,给他换上这件。朕记得……他穿这身最好看。”
寅时,第一缕天光刺破夜幕。
苏府门外的百姓越聚越多,烛光已汇成一片灯海。更奇的是,许多人手中都捧着海棠——不是花枝,是连根带土的小苗。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跪在最前头,怀里紧紧护着一株幼苗,对询问的苏府管家说:
“小老儿是京郊种花的。去年春深公路过我家花田,说海棠种得太密,通风不好,亲手帮我移栽了几株。这棵……是当时他碰过的那棵的后代。请一定让它在府里扎根,代小老儿陪着春深公。”
这话一出,人群纷纷附和:
“我这棵也是!春深公五年前巡视河堤时,在我家院里歇过脚,夸这棵海棠开得好!”
“我这棵是医庐的黛玉郡主赐的药方救了我娘,我娘让我一定要种在苏府周围!”
“我这棵……”
管家老泪纵横,命人打开侧门,一株一株郑重接过那些海棠苗。不到半个时辰,府墙下已摆满上百株幼苗,在晨光中吐露嫩绿。
此时,宫中的旨意到了。
不是太监宣旨,是太子亲自捧旨而来。他展开圣旨,面对跪了满街的百姓,朗声诵读“万棠送葬”的旨意。读到最后,声音哽咽:
“……文正公苏云璋,一生春深不谢,今以万棠为旌,百花为冢,归葬天地——”
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声。
那不是嚎啕,是千万人低泣汇成的悲鸣,沉浑厚重,如大地本身的呜咽。哭声里,不知谁先唱起了那首京中孩童都会的童谣——据说是当年苏云璋为哄幼年黛玉睡觉而编的:
“海棠开,春深来,二叔袖里藏糖块……”
一个声音,两个声音,十个、百个……最后整条街的人都在唱。歌声稚拙,调子简单,却在此刻拥有了撕裂人心的力量。太子捧着圣旨的手剧烈颤抖,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去以袖掩面。
辰时,黛玉终于肯让人为二叔净身更衣。
她亲自端来温水,拧干布巾,像小时候二叔为她擦脸那样,轻柔地擦拭那张已无生气的脸庞。手指抚过温润的眉骨、挺拔的鼻梁、总是含笑的唇角——这些线条她闭着眼都能描摹,却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
因为不会再睁开了。
不会再唤她“玉儿”,不会再在她做噩梦时哼童谣,不会再握着她的手说“二叔在”。
“二叔,”她一边擦,一边轻声说话,像平常闲聊,“昨夜棠哥背诗又背错了,把‘春江花月夜’背成‘春棠花月夜’。砚之说该罚,我舍不得,您要是醒着,定会护着他的,对不对?”
没有回答。
她继续擦他的手。那双手写过《春江赋》,执过春棠笺,抚过清商琴,握过乌头青丝,也无数次为她折过纸鸢、擦过泪。如今手指微曲,掌心向上,仿佛仍在等待谁将手放进来。
黛玉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掌心,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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