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望向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
“如今,我只是要去见你娘亲了。她等了我十二年,怕是要埋怨的。”
辰时,苏砚之携妻儿来请安。
四十余岁的状元郎,如今已是吏部侍郎,气质愈发清冷端凝。但一进父亲房门,他周身那层官威便瞬间褪去,只剩下为人子的恭谨。
“父亲今日精神甚好。”砚之跪下行礼,身后的孪生儿女——棠哥和棠妹,也跟着规规矩矩叩首。
苏云璋让孙辈起身,目光落在砚之腰间那枚“砚棠”私印上。
“还在用这枚印?”
“是。”砚之垂首,“只盖黛玉的诗笺和药方。”
苏云璋笑了。这孩子从小寡言,唯独对黛玉,执着得让人心疼。他还记得砚之十五岁那年,在海棠树下红着脸说“我妻只黛玉,我命只海棠”的模样,一晃眼,他们的孩子都已到了议亲的年纪。
“过来。”他招手。
砚之走近,苏云璋握住他的手。那双手已不是少年时执笔习剑的稚嫩,指节分明,掌心有薄茧,是足以撑起一个家族、一方朝堂的手了。
“苏家的‘春深不谢’,不在铁卷,不在爵位。”苏云璋缓缓道,“在祖父亲手植下的这株海棠里,在你娘亲的琴音里,在黛玉医庐的草药香里,在你愿为一人守一生的心意里。这些,你要传下去。”
砚之重重点头:“儿子谨记。”
“还有,”苏云璋看向窗外的庭院,“我走后,不必大兴土木。骨灰一半撒入这株海棠根下,一半……让你妹妹带回瓜洲,洒在当年我与你林伯父夜谈的渡口。”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棠妹忍不住哭出声,扑到祖父膝前:“祖父不要走……”
苏云璋抚着孙女柔软的头发,眼神温柔:“傻孩子,祖父不是走,是化成春泥,去护着咱们家的海棠呀。以后年年花开,你都当是祖父回来看你了,好不好?”
午后,皇帝来了。
没有仪仗,没有通报,六十二岁的萧庭曜只穿一身常服,像年轻时那样翻墙进了苏府后院——虽然动作已有些笨拙。
苏云璋正在海棠树下独自对弈。见皇帝踉跄落地,他失笑:“陛下龙体贵重,何苦还做这梁上君子?”
“朕乐意。”萧庭曜拍拍衣摆的尘土,走到石桌前坐下,很自然地执起黑子,“最后一局,不许让。”
两人便这样对弈起来。
春阳透过花枝,在棋盘上投下斑驳光影。落子声清脆,偶尔有花瓣飘落,停在棋枰边缘,谁也不去拂开。
“还记得你第一次进宫么?”皇帝忽然开口,“七岁,背着一书包的春棠笺,说要献给朕当奏折。”
“记得。”苏云璋落下一子,“陛下说臣的字像蟹爬,罚臣抄了一百遍《兰亭序》。”
皇帝笑了,眼角皱纹深深:“可你那篇《春江赋》,朕至今还能背。‘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写得多好。那时朕就想,这少年有谪仙才,却无出世心,日后必是朕的股肱。”
苏云璋沉默片刻,轻声道:“臣这一生,幸得陛下信重。”
“是朕幸得你。”皇帝看着棋盘,声音低了下去,“当年若没有你,没有苏家,这江山……怕是早就换了颜色。”
一局终了,黑子胜半目。
皇帝没有欣喜,反而怅然若失。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郑重放在石桌上:
“你的谥号,朕早就拟好了。‘文正’——文以载道,正以守心。朕知道你不稀罕这些,但这是朕能给你的,最后的体面。”
苏云璋起身,欲行大礼,被皇帝一把按住。
“免了。”皇帝别过脸,声音有些哑,“你我一辈子没讲究过这些虚礼,临走……就别让朕难过了。”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风声过耳,花瓣簌簌。
许久,皇帝才深吸一口气,恢复平日的威严:“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说吧。”
苏云璋想了想:“请陛下……善待棠影司旧人。他们为朝廷暗中做了许多事,不该被历史埋没。”
“准。”
“黛玉的医庐,望陛下赐块匾额。她一生救死扶伤,这是她应得的。”
“准。”
“还有……”苏云璋望向皇宫方向,“储君仁厚,但优柔。陛下若得空,多教教他决断之道。”
皇帝凝视他良久,终于重重点头:“朕答应你。”
临别时,皇帝走到院门口,又回头。那个与他相识一甲子的臣子、挚友,仍站在海棠树下,一身素袍,眉目温润如初,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在御书房陪他熬夜批奏折的少年。
“子珩,”皇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他的字,“来生若还有缘,朕……我还想与你做君臣。”
苏云璋躬身长揖:“臣,亦然。”
日影西斜时,苏云璋遣散了所有人。
他说想独自待一会儿。黛玉红着眼眶想留下,被他用眼神劝退了。砚之扶着妻子一步三回头,最终轻轻掩上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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