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从头顶的天空倾泻而下,理查德跪在脆弱的冰台上,紧紧抱着怀中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即将吞没一切的洪流。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无限漫长,又短暂得像是心跳漏掉的一拍,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人胸口那个可怖的空洞,和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掉的呼吸。
就在第一波海水砸落的阴影即将吞没他们时,一道黑影以惊人的速度从地面直冲而来。
那身影在坠落的漫天水幕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带着撕裂一切阻碍的气势,是卓雷。
他双臂护在身前,面具下的眼神凶狠,硬生生用身体撞碎了最先砸向他们所在位置的一股粗壮水柱。
水花炸开,如同暴雨。
卓雷重重落在冰台上,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四散,他看也没看理查德,手掌探入储物锦囊——他的手在颤抖——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碧绿的玉瓶。
塞子拔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那不是草药的清香,也不是丹丸的醇厚,而是一种极其浓烈,十分刺鼻的异香,甜腻得让人头晕目眩。
卓雷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将瓶口对准阿海胸口那焦黑的空洞,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粘稠如蜜、泛着淡淡金红色光泽的液体倾倒进去。
液体流入创口,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迅速渗入空洞边缘焦黑坏死的组织,但液体流过的地方,那些被腐蚀和湮灭的伤口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甚至没有停止流血。
阿海依旧双目紧闭,面色死白,胸膛没有丝毫起伏。
卓雷的眼神沉了沉,他放下空瓶,反手抽出了背在身后的那柄沉重的九环宽背大刀,刀刃寒光凛冽,映照着他面具下悲伤的眼。
“你干什么?!”理查德终于从呆滞中惊醒,喊道。
卓雷没有回答。他用左手轻轻托起阿海垂落的手腕,右手握刀,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在敖别的手腕内侧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伤口很深,但没有鲜血涌出,卓雷迅速拿起玉瓶,将瓶中剩下的金红色液体对准那道新鲜的伤口,快速倾倒。
液体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像是活物般“滋”地一声钻了进去,消失无踪,伤口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极淡的、不正常的红晕。
理查德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看见阿海的睫毛颤抖起来,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似的,猛地睁开。
黑瞳已经黯淡,蒙着一层灰白的翳,但在那深处,一点光重新亮起,起初涣散茫然,似乎无法聚焦,在空中无意义地游移了片刻,才终于落到了近在咫尺的、理查德的脸上。
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但紧接着,阿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涣散的视线越过了理查德,看向他们头顶——那里,失去了最后灵力束缚的数百万吨海水,正如同整个天空塌陷般压下来,遮天蔽日的阴影,翻滚咆哮的巨浪,死亡的冰冷气息已经触及了他们的发梢。
阿海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嘶哑破碎,像是破旧的风箱——他用尽刚刚被那奇异药液强行唤回的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被割开的手腕,手指艰难地掐出一个残缺不全的印诀。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
只有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极其微弱地荡漾开去,即将吞噬他们的狂暴海水,在距离冰台顶端不足十米的地方,骤然一顿。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了下坠的海洋。
紧接着,那无边无际、重若山岳的海水,开始瓦解、分散,它们化作了亿万个微小的水滴,如同夏日的暴雨,分批分次,飘飘洒洒,从高空落下。
雨滴落在城市的废墟上,落在残破的街道上,落在人们呆滞的脸上,冰冷,但不致命,它们汇聚成细流,顺着天然的沟壑和残存的下水道系统,开始向低处流淌。
一场可能灭绝整个N市的灭顶之灾,被强行扭转成了一场超级降雨,城市依然会被淹,积水可能深达数米,疏水系统将承受前所未有的挑战,周边地区也可能面临洪水威胁……
但至少,不会有人在内陆城市丧命于海啸。
做完这一切,阿海像是彻底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身体猛地一软,重新瘫回理查德怀中。他手腕上的伤口,依旧没有流血,只是那道红晕正在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褪去。
“阿海!”理查德抱紧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迅速变冷,如同风中残烛,正在急速熄灭。
他自己的体温,仿佛也随着怀中躯体的冷却而被一点点抽走,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刺骨的寒意。
卓雷默默收起了刀,他面具下的眼睛看着父亲,那眼神里有深沉的悲痛,但更多的是接受现实的理智,他再次从锦囊中取出一样东西——一根约莫半尺长、温润洁白的玉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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