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驴拉磨，一圈又一圈，不紧不慢地转着。
湖边的薄冰早化得没了影，柳树抽了嫩芽，风里带着点潮乎乎的暖意，吹在脸上，不那么割人了。
清明到了。
长生铺子里，李长生瘫在柜台后那把快散架的旧椅子里，脚翘在柜台上，晃悠着。
他看着门外街上偶尔走过的、挎着篮子准备去上坟的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妈的，清明了，鬼都知道回坟头看看。那俩小白眼狼，屁影都没有！把老子这儿当客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抓起桌上一个落满灰的算盘，胡乱拨弄了几下，珠子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噪音，像是在给他伴奏。
“老子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容易吗？现在倒好，过节了，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空巢老人！老子这就叫空巢老人！懂不懂？”
默笙正拿着块抹布，擦拭货架上的灰尘，闻言手指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她悄悄瞥了李长生一眼，见他虽然骂得凶，脸上却没什么真正的怒容，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撒气。
她低下头，继续擦她的架子，没吭声。
“啧，跟你这个闷葫芦说也没用。”
李长生把算盘一扔，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走，出门！老子带你去茶馆听曲儿……呸，听人吹牛去！省得在屋里对着你这张脸，越看越来气！”
默笙放下抹布，默默跟在他身后。
青石镇的茶馆，比往常热闹些。
清明时节，除了上坟的，也有些闲人聚在这里唠嗑。
李长生拣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叫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外加一盘看上去硬邦邦的绿豆糕。
茶是陈茶，一股子霉味。糕点也干得掉渣。
李长生呷了一口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又把茶杯重重放下。
“什么破玩意儿！真难喝！”
默笙小口小口地吃着绿豆糕，她很珍惜这点零嘴，用手小心接着掉下来的碎屑，一点点抿进嘴里。
糕点的甜味很淡，还有点涩口，但她吃得很认真。
茶馆里人声嘈杂，烟雾缭绕。
几桌人正在高谈阔论，声音不大，但在这小地方，足以让邻桌听清。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一个穿着旧棉袍的老学究模样的男人摇着头，抿了口茶，“听说北边几个县，闹流民闹得凶。”
“流民算个啥？”
旁边一个商贩打扮的汉子压低声音，“我听前几日从江北过来的行商说，那边才叫一个乱！出了个什么……‘齐天盟’！好家伙，专跟大户和漕帮过不去！杀了不少人！”
“齐天盟？”
老学究捻着胡须，“这名号……僭越，大不敬啊。什么来路？”
“神龙见首不见尾！”
商贩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就说离咱们这儿几百里外的白云镇，知道吧？前阵子，镇长和当地漕帮一个头目，让人给宰了！死状那叫一个惨！都说是这齐天盟干的！”
老学究皱紧眉头：“弑杀官吏，形同造反！朝廷岂能容他？”
“容不容的，反正现在闹得人心惶惶。”
商贩咂咂嘴，“听说赏格都出来了，提供线索就好几两银子呢！不过这钱，怕是有命赚没命花……”
另一桌有人插话：“要我说，杀得好！那些个喝血扒皮的，早该有人收拾了！”
“慎言！慎言！”
老学究赶紧摆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话题很快又转到今年的蚕丝行情和镇上新开的布庄上。
李长生端着那杯劣质茶，像是听着，又像是没听。
目光望着窗外街上熙攘的人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青石镇离江北那些是非之地远得很，这些传闻飘到这里，已经像是隔夜的馊饭，变了味。
默笙吃完了一小块绿豆糕，把手指上的碎屑也舔干净，然后安静地坐着。
当听到“齐天盟”、“杀了不少人”这些字眼时，她下意识地看了李长生一眼。
李长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敲桌子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屁的齐天……”
李长生忽然极低地嘟囔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嘲讽，“还嫌死得不够快。”
他站起身，扔下几个铜板在桌上。
“走了，这破茶喝得老子反胃。”
默笙赶紧跟着站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茶馆。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街上，有小孩举着刚买的、粗糙的纸鸢跑过，笑声清脆。
也有人提着香烛纸钱，神色匆匆，赶往城外的坟山。
清明，是祭奠死人的日子。
李长生背着手，慢悠悠地往铺子走。
默笙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走了一段，李长生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说，那俩小白眼狼，现在在干嘛？”
默笙怔了怔，抬起头，看着李长生有些佝偻的背影。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好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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