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如网,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余尘立于一间废弃酒肆的屋檐下,雨水顺着破瓦滴落,在他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他凝视着长街尽头那座巍峨的将军府——林晏的居所,灯笼在雨中泛着昏黄的光。半个时辰前,他才从那里离开。
他与林晏达成的合作脆弱如纸,彼此心知肚明。她需要他的江湖手段与对阴谋的直觉,他需要她手中的权力与信息资源。但信任?在他们之间,那是早已焚毁于七年前那场大火中的奢侈品。
余尘拉紧蓑衣,身影没入巷弄阴影中。他必须避开林晏可能的眼线,独自前往那个地方——七年前“赤焰军”主力中伏溃败、主帅余震云战死的鹰嘴涧。
......
将军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林晏面前摊开着一卷略显发黄的军档——《天启七年鹰嘴涧战役详录》。这是她费了些手段才从兵部档案库中调出的副本。
窗外的雨声淅沥,却盖不住她逐渐加速的心跳。
档案记录堪称严谨,时间、地点、兵力配置、伤亡数字一应俱全。最初几遍翻阅,与她记忆中所知并无二致:赤焰军主帅余震云贪功冒进,误中敌军埋伏,导致全军覆没,唯有偏将周霆率一部残兵浴血突围,保存实力。
但今夜,在余尘那双压抑着无尽黑夜的眼睛注视过后,她开始逐字推敲。
“天启七年,八月十七,酉时三刻...”林晏的手指划过一行墨字,眉头微蹙。据她所知,鹰嘴涧地势复杂,入夜后极易迷失方向。余震云乃沙场老将,为何会选择在黄昏时分进入如此险地?
她继续往下看,关于敌军兵力的描述模糊地写着“数倍于我”,具体编制、旗号全然缺失。这不合常理,战后清扫战场,至少能通过尸体甲胄兵械判断敌军来历。
伤亡名单更是触目惊心。赤焰军精锐七千余人,阵亡六千四百,被俘三百余...失踪七十八人。阵亡者名单罗列详尽,而被俘与失踪者,却只有数字,无一具体姓名。
林晏拿起另一份卷宗,是战后对幸存将领的问询记录。主要问询对象就是周霆,如今已官拜镇北侯的帝国新贵。记录中,周霆的证词清晰肯定,将一切罪责直指余震云的刚愎自用。但细看之下,几乎所有回答都流于表面,对于关键细节,如信号为何中断、援军为何迟误、敌军主攻方向为何能准确预判赤焰军中军位置...皆以“混乱中未能察明”一语带过。
她闭上眼,试图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这些矛盾与模糊之处,过去为何从未有人质疑?因为胜利者书写历史,因为周霆成了力挽狂澜的英雄,而余震云,是完美的罪人。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书房,也照亮了卷宗末尾一处极不起眼的备注墨迹——关于敌军遗落兵械的查验记录,仅有四字:“已缴,封存”。
编号:甲柒貮。
......
百里之外,鹰嘴涧。
雨势在这里更为狂放,如天河倾泻,冲刷着黝黑的山岩。涧水奔腾咆哮,卷起白色泡沫。
余尘立于一颗虬松之下,雨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滑落。七年了,他终于重回这片梦魇之地。空气中似乎仍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与血腥气,无数嘶喊与金铁交击声在风雨中恍惚可闻。
他脱下蓑衣,露出下面紧束的黑色夜行衣。身形一纵,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雨幕,开始细致地勘查这片染透了他家族和麾下将士鲜血的土地。
鹰嘴涧形如其名,一道狭窄的隘口延伸入内,内部是一处葫芦状的山谷。地势险恶,易入难出。当年,父亲余震云就是在此处遭伏击,腹背受敌。
余尘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寸土地。雨水冲刷了多年,很多痕迹早已湮灭,但有些东西,时间难以完全抹去。
他在崖壁底部发现了几处深刻的划痕,非自然形成,更像是巨大钩锁留下的痕迹——是从上方快速攀降或运输重物所用。赤焰军善平原野战,此类器械并非标配。
泥泞中,他的脚踢到了一块硬物。挖出,是一截锈蚀严重的断刃,制式却并非北蛮所有,而是帝国军械。他仔细擦去泥污,刀脊上刻着一个模糊的“武”字。武库司的印记?但赤焰军的兵刃应由“将作监”统一督造。
越往山谷深处走,余尘的心越沉。凭借对军事布阵的深刻理解,他能在脑海中大致还原当日战况。伏击者的箭矢来自东西两翼高崖,密度极大。而主要冲击力则来自谷口,将来路彻底封死。这需要极精准的协调和相当规模的兵力。
父亲用兵向来谨慎,必有前哨探路。除非...前哨早已被清除,或者回报了虚假的安全信号。
雨声中,夹杂了一丝异响。
余尘瞬间静止,呼吸放缓,几乎与风雨融为一体。他缓缓蹲下,借助一丛半人高的野草隐藏身形。
远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披着破旧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涧边徘徊,似乎在捡拾洪水冲下的柴火。那是个老人,动作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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