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亦是死路一条!而且是速死!”他急怒攻心,多日苦战积压的疲惫、焦虑、悲愤在这一刻几乎冲破理智,一拳重重砸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跳动了一下,“我军已无力反攻,亦无险可守!唯有撤离,方能保存些许元气,为朝廷留下北抗狄戎的种子!林监军!城中还有数万百姓!你我都曾是父母官,岂能坐视他们与城同殉?!”
林晏的视线重新落回地图,修长的手指在云州以东的一片区域轻轻一点,语气依旧平淡:“将军当恪尽职守,激励士卒,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朝廷援军精锐不日即到,云州若能多撑一刻,便能为后方布防多争一刻时间。此乃大局。望将军体谅。”
“援军援军!究竟在何处?!”多日的疑惑、下属的绝望、眼前这座危城的惨状终于冲垮了他的克制,他几乎是在咆哮,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案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林监军!你每日收到的朝廷谕令和军报究竟如何说?!莫非……莫非朝廷真的已决意弃云州于不顾?用我满城军民的性命,去填狄戎的胃口,换他处布防的时间?!”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和质疑。林晏终于再次抬眼,眸光瞬间锐利如冰锥,直刺向他,带着不容僭越的威严:“余将军!慎言!你是在质疑朝廷决断,还是在质疑本监军谎报军情、拥兵自重?”
不等他回答,林晏已冷冷起身,紫袍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守城抗敌,是将军之责。如何用兵,本监军无权干涉。但开城撤离,事关重大,若引发溃败,后果无人能担。此事,本监军……不予允准。”
“林晏——!”他目眦尽裂,声音因绝望而颤抖。这一刻,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比狄戎的刀锋更冷。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低级文官服饰、脸色苍白的年轻吏员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甚至忘了行礼,手中高高捧着一方常见的青石砚台,声音发颤得几乎变调:“监军大人!大人!不好了!在……在将军日常处理军务的偏厅内,清理阵亡将士遗物时,无意中碰到了这方砚台,它……它竟然……”
那砚台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见那文吏手指在砚底某处不显眼的凹凸用力一按,砚台侧面竟“咔哒”一声轻响,弹开一个极其隐蔽的薄薄暗格,里面露出一角折叠的、材质异常细密光洁的纸张。
林晏眸光骤然一凝,脸上那层冰冷的平静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快步上前,取过砚台,抽出那角纸张,迅速展开。
堂内烛火噼啪作响,映得林晏俊朗的脸庞半明半暗,神色变幻不定。他低头看着那纸上的内容,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然后,他缓缓抬头,目光再次投向余尘,只是这一次,那原本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某种难以置信的震惊、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种……冰冷的、彻底的公事公办。
“余将军,”林晏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你一再反常催促开城,甚至不惜违抗军令、动摇军心……原来,竟是早已与狄戎暗通款曲,欲献我云州城以换取荣华富贵吗?”
余尘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当场,大脑一片空白:“你说什么?!林晏,你胡说什么?!”
林晏手腕一抖,将那张密信纸掷于他脚下。纸上字迹潦草却有力,内容清晰无比——正是与狄戎主帅约定了今夜子时于东门“献城”的时间、方式以及后续联络信号。那笔迹,竟与他平日批阅军务的手书有八九分相似!而落款处,赫然盖着他余氏一族世代相传、他从不离身的玄铁私印!那印信,他明明记得月前一次夜间巡哨遇袭时已然失落!
“不!这不可能!这是彻头彻尾的构陷!”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晏,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冤屈而嘶哑,“林监军!此印我早已遗失!定是狄戎奸细或城内内鬼所为!你我共事数月,并肩御敌,岂不知我余尘为人?!我余家世代镇守北疆,满门忠烈,岂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之事?!”
林晏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惊,有失望,有痛心,或许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余尘当时无法解读也难以察觉的挣扎。但最终,一切情绪尽数化为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律法威严。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本监军亦难以置信,更痛心疾首!”林晏偏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彻骨,“但国法军纪如山,私通敌国,罪无可赦!余将军,纵然你曾有功于国,此刻……恕本监军不得不依法行事了!”
“来人!”林晏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带着凛然杀气,“卸了余将军的甲胄兵刃,暂押偏房,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待击退敌军,立即槛送京师,交由三司会审!”
“林晏——!你昏聩!你看不清吗?!这是阴谋!是陷害!”他挣扎着,怒吼着,却被如狼似虎扑上来的兵士死死按住双臂。这些兵士,是林晏从京中带来的直属亲随,个个身手不凡。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曾与他月下对酌、纵论天下、商讨退敌军机、他曾真心引为知己兼战友的年轻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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