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后半夜开始发难的。
起初只是零星的湿意砸在破庙残存的瓦片上,啪嗒,啪嗒,带着试探的意味。很快,便失了耐心,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嚣,雨水如瓢泼般倾泻而下,冲刷着腐朽的窗棂、坍塌的泥塑神像,寒气无孔不入,从每一道缝隙里钻进来,潮湿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
余尘又添了几根捡来的枯枝,火堆噼啪作响,将那簇挣扎的焰光拨得更旺些。跳跃的光映着林晏侧卧的身影,在他清癯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张平日过分白皙、总带着几分冷峭意味的脸,此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声粗重灼烫,每一次吸气都像拉扯着破旧的风箱,在这死寂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白日的遭遇战来得猝不及防。三个黑衣杀手,招式狠戾,直取要害,显然是专程冲他们来的。缠斗中,对方虚晃一招,毒镖直射余尘后心,林晏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挡,那记阴寒掌风便结结实实印在他左肩胛下。当时他只闷哼一声,唇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却硬是提着一口气,剑尖挽出凌厉的寒芒,逼退敌人,哑声道:“走!”
一路疾驰,找到这处荒废山庙时,林晏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甚至还能冷静地观察庙内环境,布置简单的预警机关。直到余尘确认暂时安全,回头便看见他靠着斑驳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额发已被冷汗浸透,黏在光洁的额角,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那强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泄去,病势便如山崩海啸,再难遏制。
“冷……”
榻上的人无意识蜷缩起来,齿关磕碰,发出细微的轻响。那件盖在他身上的、余尘的半旧外袍,此刻显得如此单薄,根本拢不住那从内里透出的寒意。
余尘眉心拧成了结,胸腔里堵得发慌。他俯身,将自己另一件里衣也加盖上去,指尖不经意擦过林晏的颈侧,那片皮肤滚烫得吓人,激起他心底一阵剧烈的抽搐。这人总是这样,平日里瞧着清冷寡言,像终年不化的积雪,疏离又坚韧,仿佛世上没什么能摧折他。唯有这种意识模糊的时刻,才会剥落所有硬壳,露出底下那份让人心惊的脆弱和固执。
他起身,走到摇摇欲坠的庙门口。门外是墨一般的漆黑,雨幕连天接地,雨水在山坡上汇成浑浊湍急的溪流,轰隆隆裹挟着断枝碎石奔涌而下。泥土的腥气混着草木腐烂的味道,被风卷着扑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这种天气,这种荒山野岭……寻医?简直是痴人说梦。就连出去找些对症的退热草药,都难如登天。他们随身带的金疮药只能治外伤,对这侵入肺腑的阴寒内伤和高热,效用微乎其微。
余尘握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刺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股焦灼的万分之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像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个人的性命,此刻轻飘飘地悬在一根细丝上,而他能做的,却少得可怜。
“……水……”身后又传来模糊的低吟,气若游丝,却瞬间扯回了余尘所有心神。
他立刻返身,从一直温在火堆旁的水囊里倒出小半碗温水。托起林晏的后颈时,手下的皮肤烫得灼人,那截脖颈纤细,透着病态的无力感。余尘小心地将碗沿凑近他干裂起皮的唇瓣,一点点喂进去。林晏烧得糊涂,长睫湿漉漉地垂着,乖顺地吞咽了几口,喉结艰难地滚动。几滴水珠从他唇角溢出,滑过下颌,没入衣领。
喂完水,余尘刚要将他放回铺着干草的榻上,动作却猛地一滞——
他的袖口被拽住了。
林晏的手不知何时从袍子下伸了出来,攥紧了他肘部的衣料。那手指修长,此刻却因虚软而没什么力道,指尖冰凉,微微发着颤,仿佛用尽了仅存的一点意识。
“余…尘……”他眼睫颤了颤,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眼底水光氤氲,没有焦距,涣散地对着虚空,显然是深陷昏聩之下的举动。声音哑得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断断续续,“你若是…嫌我拖累……不必……不必管我……自行……”
“离去”那两个字尚未出口,余尘脑中那根紧绷了整夜的弦,承受了太多担忧、焦躁、无措的弦,铮然断裂!
什么冷静自持,什么同行之谊,什么不可逾越的分寸,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近乎绝望的怒潮冲得粉碎。他猛地俯下身,所有的理智灰飞烟灭,颤抖的、滚烫得同样不正常的嘴唇近乎粗暴地印在林晏汗湿的眼睫上,堵回了那未尽的、诛心的话语。
“闭嘴!”他抬起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疾言厉色,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虚张声势的凶狠,眼底却是一片慌乱的赤红,血丝密布,“林晏,你给我听好了!没有拖累!从来都没有!你若敢再说这种混账话……我……”
后续的威胁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只剩下急促的喘息。他能怎么样?他又能拿这个人怎么样?杀了他?还是扔下他?哪一种可能性都让他心脏骤缩,泛起尖锐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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