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外透进来的天光,灰蒙蒙的,带着几分江南雨季特有的黏腻水汽。雨丝敲打着屋檐,淅淅沥沥,没个停歇的意思。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苦涩中又夹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带着点微辛的香气,那是新换上的金疮药膏的味道。
余尘垂着眼,指尖拈着一段雪白的绷带,一圈,又一圈,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缠绕在林晏裸露的肩头伤口上。那伤口狰狞,边缘泛着不祥的深红,是新换的药膏在起作用。林晏靠坐在床头,上身赤着,只松松披了件素白的中衣,衣襟滑落至臂弯,露出线条紧实的肩颈和胸膛。他脸色依旧苍白,失了血色,衬得眼睫愈发乌黑,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此刻正一瞬不瞬地落在余尘专注的侧脸上。
她的呼吸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力气大了,便会扯痛那翻卷的皮肉。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
“嘶……”林晏忽然极轻地抽了一口气,眉头也微微蹙起。
余尘的手指猛地一顿,像被火烫了似的,绷带差点脱手。她飞快地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弄疼了?”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自知的沙哑。
林晏迎着她的目光,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那点痛楚的神情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眼底反倒掠过一丝得逞般的促狭光亮。“嗯,是有点。”他慢悠悠地应着,视线依旧胶着在她脸上,“余书童,你这手艺……还得再练练。”
明知他是故意的,余尘心头还是像被什么小虫轻轻噬了一口,又痒又麻,还有些莫名的恼。她抿紧了唇,没接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指尖的动作更轻也更稳了,只是耳朵尖悄悄爬上了一抹可疑的淡粉。
林晏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耳廓上停留片刻,笑意更深了些,也不再逗她,只安静地享受这片刻难得的静谧。只有窗外雨声滴答,和她指尖偶尔擦过他温热皮肤时带来的细微触感,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绷带终于妥帖地系好。余尘直起腰,轻轻吁了口气。“好了,公子小心些,别再扯到伤口。”她规规矩矩地退开一步,转身走到窗边的红泥小炭炉旁,拿起蒲扇,轻轻扇动着炉火。炉上煨着的药罐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苦涩的药气被扇得弥漫开来,很快压过了金疮药那点微辛的味道。
林晏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她穿着府里统一配发的靛蓝色书童窄袖短衫,头发也只用同色的布带束在脑后,背影纤细单薄,却挺得笔直,透着一股子韧劲儿。她扇火的姿势很熟练,带着一种与这世家府邸格格不入的烟火气。看着她微微弯下的腰身,林晏心头那点逗弄的心思淡了下去,一种奇异的、温热的满足感悄然滋生,像暖炉烘烤着冰冷的四肢百骸。伤处依旧隐隐作痛,但这片刻的安宁,竟比最好的止痛药更熨帖。
他缓缓合上眼,听着那单调又安稳的扇风声,还有窗外淅沥的雨,紧绷的心神一点点松懈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停在门帘外。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公子,老奴陈伯。”
林晏倏地睁眼,眼底的温和慵懒瞬间褪尽,只余下清醒的锐利。“进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帘子一掀,陈管家躬身走了进来。他头发花白,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把磨砺了多年的古剑,神情肃穆,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先是对着林晏恭敬地行了一礼,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窗边余尘的背影,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带着审视和掂量,随即又垂了下去。
余尘扇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仿佛没有察觉身后多了个人,也没有察觉那道审视的目光。只是她扇风的节奏,在陈伯进门的那一刻,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凝滞,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查得如何?”林晏的声音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寒冰。
陈伯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铁锈般的沉重:“回公子,情形……很糟。府衙那边,李通判亲自坐镇,一口咬定是流寇劫杀商队,证据不足,难以立案。咱们递上去的账册碎片、那枚压胜钱……都被打了回来,说是‘来源不明’,‘不足为凭’。还有那毒物残留的检验文书,他们……直接扣下了。”
林晏放在锦被上的手慢慢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肩头的伤口似乎又被这无形的压力牵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面上却无一丝波澜,只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寒意更甚。“不足为凭?”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笑,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好一个‘不足为凭’!看来这位李通判,是铁了心要捂盖子,拿官府的印信当护身符了。”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向陈伯:“下面的人呢?被收买的,还是被吓破胆了?”
陈伯的头垂得更低:“公子明鉴。府衙上下,如今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咱们安插的眼线,不是被寻了错处调离,就是……直接失踪了。剩下几个能递出消息的,也传不出什么紧要的东西。李通判府邸,更是戒备森严如铁桶,连只可疑的飞鸟都靠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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