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单调的雨声此刻听来竟有几分惊心动魄。药罐子里的汤药翻滚得更厉害了,苦涩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余尘背对着他们,依旧保持着扇火的姿势。她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层层寒漪。李通判……那个在公堂上总是笑容可掬、一团和气的官员。此刻在陈伯口中,却成了只手遮天、冷酷无情的铁幕。她扇风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指尖有些发凉。前世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些被世家门阀轻描淡写抹去的名字,那些被庞大权力碾为齑粉的微末挣扎……如今这冰冷沉重的现实,与记忆中模糊却刻骨的恐惧,隐隐重叠在了一起。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打破了沉寂,是林晏。那笑声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余尘僵硬的背影,又落回陈伯身上,“那就换个地方,敲打敲打。”
陈伯立刻躬身:“请公子示下。”
林晏的目光移向窗外灰蒙蒙的雨幕,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仿佛穿透了层层雨帘,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用‘青羽’。”他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给我三叔去信。只说两点:其一,江南道漕粮转运,有人胆敢在御用贡品上动手脚,掺入霉米陈粮;其二,去岁解往京畿大营的军械铁料,账目上凭空短了三千斤精铁。具体证据……不必附上,只需点出,疑点关联李通判所辖仓廪。”
陈伯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林晏的用意。这是要引动都察院这把悬在百官头顶的利剑!他沉声应道:“是!老奴即刻去办。信鸽往返,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必有回音。”
“五日?”林晏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太久了。告诉三叔,五日之内,我要看到都察院的‘关切’落到江南道按察使的案头。另外,”他语气一转,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激流,“动用我们在地方上的所有关系,放出风声去。就说……京城林家,对这次‘流寇劫杀’非常不满,尤其不满李通判的办案不力。让那些平日里收了我林家好处的‘朋友’,该走动走动,该‘提醒’提醒了。”
“是!公子!”陈伯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压抑的振奋。他再次深深一躬,动作利落地转身退了出去,步履间带着一种即将执行雷霆命令的沉稳与急切。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屋里只剩下药罐子单调的咕嘟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余尘依旧背对着床榻,手中的蒲扇机械地摇动着。她的心却像被投入了滚油,翻腾不休。青羽……那是林家最隐秘、最高效的传讯渠道,据说其迅捷隐秘,连皇家密探都难以企及。林晏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调动了远在京城的都察院高官,更动用了林家在整个江南道盘根错节、深不见底的人脉网络。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快、准、狠!带着世家大族独有的、令人窒息的磅礴力量。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畏惧,对绝对力量的天然警惕。前世那场灭顶之灾的记忆碎片再次汹涌而至——家族倾覆时,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也是这样,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轻飘飘的指令,便能碾碎他们几代人的基业,如同碾死蝼蚁。林晏方才的语气,冷静,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权,与她记忆深处某个冰冷模糊的声音,竟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指节因为用力握着扇柄而微微泛白。她强迫自己继续扇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药罐里翻滚的深褐色药汁。那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林晏那张苍白却锐利的脸。钦佩他雷霆手段带来的效率?是的。没有他,那些证据恐怕早已石沉大海。可心底深处那份因前世记忆而滋生的忧虑和疏离,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得更紧。这份力量如此庞大,如此冰冷,一旦失控,或者一旦它的矛头调转……她不敢再想下去。
“在想什么?”林晏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打破了满室的寂静。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刚才那场冷酷的布局从未发生。
余尘一惊,手中的蒲扇差点掉落。她定了定神,没有回头,只是将扇子放下,拿起一旁的厚布垫手,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罐从炭炉上端了下来。褐色的药汁在陶罐里晃荡,散发出更浓郁的苦涩气味。
“药好了。”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她端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青瓷碗,用木勺将浓黑的药汁缓缓舀入碗中。药气蒸腾,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端着药碗,走到床榻边。林晏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余尘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将药碗递过去:“公子,请用药。”
林晏没有立刻去接,反而微微倾身向前,目光依旧锁着她低垂的眉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方才……吓着你了?”他问,声音放得低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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