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言秽语像冰冷的污水泼来,带着书院里某些人惯有的、针对她这“杂役”的轻蔑。若是平时,余尘会沉默地弯腰,快速收拾,将那些刻薄隔绝在麻木的外壳之下。但此刻,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的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那三个字在颅内疯狂震荡、轰鸣——砚底霜!
前世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和血腥的气息,被这名字猛烈地撕扯出来,强行塞入她的意识。那是一种产自极北苦寒之地的罕见矿物,研磨至极细,色泽灰蓝带金,质地沉重如铅粉……入水无色,遇火微腥……服之或由特定穴位刺入,初时如风寒侵体,倦怠畏寒,继而内腑如冰针攒刺……发作时间……视剂量和入体方式,可延至十二时辰之后……致命处在于寒毒凝滞血脉,最终心脉僵绝,表象却极易误诊为急症心衰……后颈风府穴,乃督脉阳维之会,针入此穴,循脉下行,可直攻心脉中枢……
无数冰冷、精确、非此世应有的知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她脑海中横冲直撞。那些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深入骨髓的毒理认知和解剖记忆,此刻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试图重组、印证这桩离奇命案的真相。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锐利的刺痛,试图用这点微弱的痛楚压制住灵魂深处那场混乱的风暴。不能想!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暴露意味着万劫不复!
她猛地蹲下去,近乎粗暴地将散落的书册胡乱拢在一起,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脸颊滚烫,后背却渗出一层冰冷的虚汗,浸湿了粗布衣衫。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躲回她那个狭小安全的杂物间去!
“余尘。”
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余尘脑中混乱的嗡鸣。
她抱着那摞沉重的书卷,身体骤然僵住。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林晏。他就像一片无法预料的云,总在她试图将自己缩进角落时,恰好投下阴影。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林晏就站在几步开外,一身素净的月白襕衫,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修竹。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得体的浅笑,目光落在她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以及额角细密的汗珠。
“书卷沉重,可要我帮忙?”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路过的同窗偶遇,伸出了善意的手。
余尘下意识地将怀里的书抱得更紧,像是抱着最后的盾牌,指甲几乎要嵌进书页的硬壳里。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双看似温润、却总能轻易看透人心的眼睛,声音干涩紧绷:“不敢劳烦林公子。我……这就送去藏书阁。”
她几乎是挪动着脚步,只想尽快逃离。林晏却并未让开,反而极自然地向前一步,与她并肩而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阳光穿过廊檐,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
“方才听他们议论,”林晏的声音依旧平和,如同闲谈,“州府那位周仵作,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发现那等隐蔽的针孔,还有指甲缝里的蹊跷。赵万金这案子,怕是要平地起惊雷了。”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余尘绷紧的侧脸,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只是……那‘砚底霜’之名,着实冷僻。你说,那针孔选在脑后风府穴,凶手是随意下手,还是……别有所图?”
“风府穴”三个字,如同一个精准引爆的雷管!
余尘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铮”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绝非随意!”两个字冲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斩钉截铁。
话音出口的瞬间,余尘自己都惊住了。她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试图用剧痛堵住接下来的话。但已经晚了。那些被强行压抑的知识碎片,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裹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真相的剖析冲动,汹涌而出。
她的眼神骤然变了。方才的低垂、闪躲、恐惧,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穿透一切虚妄的锐利锋芒,仿佛沉睡的利刃猝然出鞘,寒光凛冽。她微微抬起了下巴,身体不自觉地站直了,方才抱着书卷时那点瑟缩卑微的姿态荡然无存。周身沉静怯懦的气息被一种无形的、极具压迫感的专注力所取代,空气仿佛在她身周凝滞。
“风府穴,督脉阳维之会,深刺入髓,可直通心脉中枢!”她的语速变得极快,清晰、精准,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选择此处下针,绝非巧合!凶手必然深谙人体经络要害,手法精准狠辣!”
林晏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凝固了。他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被更深的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审视所取代。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目光紧紧锁在余尘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她此刻散发出的气场,锐利、冰冷、渊深,与那个在藏书阁角落安静擦拭书架、在回廊上被呵斥后默默收拾书卷的杂役少女,判若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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