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巷小院的时光,像泡在冷水里的棉线,被悲伤与恐惧扯得又细又长,连空气都裹着股化不开的滞重。
小满坐在正堂那把唯一的硬木椅上,指甲反复蹭过扶手上那个月牙形的木疤。
此刻指尖触着粗糙的木纹,心却跟着院门外的动静揪得发紧。
哪怕是路人踏过青石板的“笃笃”声,或是卖豆腐的梆子响,她都会猛地抬头,目光撞向院门,盼着能看见萧翊熟悉的青布长衫。
可每一次,都只有空荡荡的巷口,把失望晾在原地。
萧夫人服了安神药,被春喜、小喜一左一右扶进内室。
门帘落下时,裹着药味的啜泣声还从帘缝里漏出来,断断续续的,像断了线的珠子。
萧晴哭累了,歪在母亲床边睡着,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呼吸轻轻抽着,像只受了惊的小猫。
福安守在院门槛边,背挺得笔直,却攥着门框的手指泛白,耳朵竖得老高,连巷尾孩童的嬉闹声都能让他哆嗦一下,活像只被猎枪惊到的兔子。
整个小院被一层无声的阴霾罩着,连檐角的蛛网都显得格外沉。
小满的耐心,在这死寂的等待里一点点被磨碎。
她想起萧翊在雷州卫所当书吏,潼关失守的消息像炸雷,卫所消息最灵通,萧翊此刻知道了吗?
若是知道,他会像萧夫人这样哭到脱力,还是会被黄千户抓着把柄,掉进更险的坑里?
这些念头像毒蛇的信子,舔得她心尖发疼。
她“霍”地站起身,硬木椅腿在青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
她在不大的堂屋里来回踱步,鞋底碾过地上的碎木屑,却驱不散胸口的焦躁,像堵着团烧得半旺的干草,又闷又烫。
“不行,不能就这么等着。”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咬出来的坚决。
她必须去卫所,确认萧翊是否安全,确认他知不知道家里的事。
她快步走到内室门口,指尖刚触到门帘,就听见里面传来萧夫人压抑的抽气声。
她隔着帘子,对春喜的方向轻声道:“春喜,我去卫所找萧翊。你们看好夫人和晴小姐,把院门锁紧,别给生人开门。”
春喜掀帘出来,眼眶还是红的,脸上的泪痕没擦干净,却伸手攥了攥小满的袖口,声音发颤:“小满姑娘,外面乱,您……您多当心。”
小满点头,没再多说,多说一句,她怕自己会泄了气。
转身掀开门帘,再次扎进良德县的人潮里。
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没了来时的慌乱狂奔,每一步都踩得又沉又急,像揣着块滚烫的石头,直奔东南角的卫所。
雷州卫所的良德分汛,挨着码头,说是卫所,其实就是个青瓦院,门口两株老榕树的叶子垂下来,遮着“雷州卫分汛”的木牌。
此刻,院门口站着两名兵士,甲胄上沾着晨起的露水,握枪的指节泛白,眼神比往日更锐,像盯着猎物的鹰。
小满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鬓发,刚才跑太快,鬓边的银簪子歪了,碎发贴在颊边,沾着点汗。
她又扯了扯衣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些,才朝着兵士走过去。
“站住!卫所重地,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年轻兵士立刻横过长枪,枪尖对着她,声音冷得像冰。
小满停下脚步,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嵌进布纹里。
她尽量让语气平稳,带着礼数:“军爷,劳烦您通报一声,我找书吏萧翊,有急事要告诉他。”
那兵士上下打量她——看她穿的是半旧的青布裙,却梳着整齐的发髻,眼神亮,不像是胡搅蛮缠的民女。
他的语气稍缓,却依旧公事公办:“萧书吏?他不在。”
“不在?”小满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石头,“那他去什么地方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萧书吏一早跟着千户大人出去了。去哪、什么时候回,我们不知道。”兵士的声音没了起伏,显然是不愿多言。
跟着黄千户出去了……小满的心跳骤然变快,耳边嗡嗡响。
这个时候,黄千户带萧翊出去,是正常巡查,还是故意找茬?是因为潼关失守的消息,想拿萧翊开刀?
她知道再问也没用,兵士不可能透露更多,强闯更是自寻死路。
她咬了咬下唇,退了一步,语气更恳切:“军爷,求您帮个忙。要是萧书吏回来,您务必告诉他,就说……他家有人带了口信,是万分紧急的事,让他赶紧回桂花巷一趟。拜托您了!”
她特意把“万分紧急”和“家中”说得重了些。她怕兵士不上心,更怕萧翊听不出其中的急迫。
兵士见她眼眶泛红,鼻尖也有点红,不像是装的,便点了点头:“知道了,要是见到他,我会说。”
“多谢军爷!”小满躬身道谢,起身时,指尖却依旧冰凉。
传话能不能到萧翊耳朵里?他什么时候能回?这些都是未知数。
她望着卫所紧闭的院门,心里像压着团湿棉花,又沉又闷,只能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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