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家货栈时,夕阳已经快沉到远山后面了。
“沈家货栈”的木牌被染成暖橙,影子拖在青石板路上,被往来匆匆的脚步踩得支离破碎。
街上的人比往日多,却没了往日的热闹,挑担的货郎走得脚步发飘,买东西的人攥着铜钱,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连街边卖炊饼的老张,都没了吆喝的力气。
潼关失守的消息,像带了毒的风,已经吹遍了半个县城。
小满刚踏进货栈,目光就黏在了货架旁的身影上。
那人背对着她,正拿指尖擦着空瓷罐的罐口,藏青杭绸直裰的领口沾着点酒渍,却依旧烫得平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是四时楼的王掌柜!
小满心头一动,快步走过去,把脸上的忧色压下去,换上得体的笑:“王叔,您怎么亲自来了?本该我去酒楼给您请安的,近来琐事多,倒怠慢了您。”
王掌柜转过身,圆脸上还带着惯常的和气,眼角的笑纹却比往日浅了些,那双总透着精明的眼睛里,藏着掩不住的疲惫。
他摆了摆手,声音有点哑:“小满啊,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指腹摩挲着手里的空瓷罐:“看你脸色,是遇到难处了?”
小满引他到柜台旁的竹椅上坐,让伙计泡了杯热茶,是去年存的老茶,如今市面上已经难寻了。
她递过茶杯,才苦笑道:“不瞒王叔,是听了北边的消息,心里乱。”
没说萧家的事,可“北边的消息”这五个字,在眼下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王掌柜接过茶杯,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叹了口气:“你也听说了?潼关失守,长安危啊……”
他压低了声音,“今天上午,码头北来的货船一靠岸,消息就传出来了。现在县城里,米铺的门都快被抢破了,盐铁更是有价无市。我们酒楼,近来也少了一半客人,谁还有心思吃酒?”
他指了指货架上的空瓷罐,“你这玉露糖,也断货了?老主顾还问起呢。”
提到玉露糖,小满的指尖划过空瓷罐的纹路,罐口还留着点糖霜的残渍。
她黯然道:“王叔,不是我不做。做玉露糖的香料,上等糖霜,以前靠北商或海贸,现在路都断了。本地的甘蔗还没熟,就算有,熬出来的糖也差味。而且……”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市面上已经有仿的了,低价卖,我要是做了,要么亏本,要么砸招牌,不如先停了。”
王掌柜点点头,指节敲了敲桌面:“胡记的仿品我见过,甜得发腻,哪有你的玉露糖清润?只是这乱世,人都图便宜。”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潼关一丢,岭南怕也安生不了。我听说,北边的富户都往这边挪,买田买宅,往后物价,还得涨。”
小满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王掌柜的话,正好戳中了她的忧虑。
乱世里的迁徙潮,只会让资源更紧,沈家货栈要撑下去,更难了。
“王叔,那您酒楼的采买……”她试探着问,声音有点轻,四时楼的订单,是货栈眼下最稳的收入。
王掌柜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暖意:“豆芽、肉酱这些日常用的,你要是还做,我尽量照旧。只是量可能要减些,看生意定。另外,海货现在贵得离谱,你要是能找到靠谱的山货、河鲜,或是本地的腌菜,价格合适,就送过来给我看看。”
这话像道微光,照进小满心里。
她眼眶微热,指尖在膝头悄悄掐了下自己,不能在前辈面前露怯。
她连忙道谢:“多谢王叔提点,我一定留意。”
两人又聊了会儿,多是说时局的难,王掌柜偶尔会教她些应对的法子,比如多囤些耐放的干货,和乡下的农户定好来年的菜,都是实在的建议。
送走王掌柜时,夕阳已经彻底沉了,天色暗得很快,货栈外的灯笼被点亮,昏黄的光映着街上稀疏的人影。
小满站在货栈门口,攥紧的衣袖里,还藏着早上从萧家带出来的半块蒸芋头,此刻已经凉透了。
萧翊还没消息,卫所像座紧闭的城,王掌柜的话让她多了点底气,却也更清楚前路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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