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简单描述了糖块的几种设想(果肉、姜糖、凉茶糖)和虾酱的大致做法,重点强调了这两样东西的特色和可能的市场。
里正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吧嗒着自带的烟袋锅,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小满。
“丫头,你这想法…听着是好。”沈茂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成持重的质疑,“可你想过没有,这得多少本钱?做糖块,那粗糖就是大头!还要买丹枝肉、龙眼干?那都是金贵东西!野山姜、草药也得花钱收,还得是好品质!盐?官盐价高,私盐那是掉脑袋的!酒?村里老赵头是会酿点土酒,可那味儿冲,上不了台面!要用俚人的米酒,那是‘过山酒’,价钱比汉人的贵上至少三成!”(注:俚人对外售卖物品,因需翻山越岭运输,往往价格偏高。)
他敲了敲烟锅,发出沉闷的响声:“虾酱?听着简单,可盐要得更多!坛子要买!香料要采要晒,那都是功夫!人手呢?光靠你们娘几个,加上我这把老骨头?做不过来!雇人?按日结钱,那也是不小的开销!丫头,不是阿伯泼冷水,这营生,听着富贵,实则是吞金兽!咱们潭垌小门小户,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里正每说一条,小满娘的脸色就白一分,抱着女女的手也收得更紧。谷雨也紧张地捏紧了衣角。陈伯依旧沉默地抽着烟,烟雾后的眼神却深不见底,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堂屋里的气氛更加凝重,蚊子的嗡嗡声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陈伯,忽然慢慢站起身。他佝偻着背,走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偏房门口,推门进去。不一会儿,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用粗麻布缝制、颜色发暗、边角磨损得厉害、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小荷包。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陈伯走到小满面前,将那个小荷包塞进了她手里。
“拿着。”陈伯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小满下意识地接过。荷包入手沉甸甸的,手感很奇特,不像装满了铜钱,倒像是……她心中猛地一跳,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荷包口系着的麻绳,借着堂屋昏暗的光线往里一看——
白花花的碎银!虽然大小不一,成色也不算顶好,但数量不少,在粗麻布的衬托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冰冷而沉重的光泽!
小满呼吸一滞,心脏几乎停跳!她飞快地掂量了一下,又粗略地数了数里面较大的几块……这,这恐怕得有将近二十两?!
小满娘也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连见多识广的里正,此刻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伯,又看看小满手里的荷包,脸上的皱纹都因震惊而舒展开了几分,烟袋锅差点掉在地上!
“爷……爷爷!这,这太多了!这使不得!”小满的声音都变了调,震惊得无以复加,她看着陈伯那布满风霜、依旧平静的脸,“这,这是……?” 她想到了陈伯那个当兵多年、杳无音信的儿子。难道?
陈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老眼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沉痛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避开小满震惊询问的目光,只是重新坐回自己的矮凳上,拿起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灰,仿佛刚才只是递过去一把豆子。
“拿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和难以言喻的沧桑,“是,是当年……征兵的安家银子,还有后来托人捎回的几次饷钱,一直存着没用……原想着……等他回来……”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那佝偻的身影显得格外苍凉。这钱,是儿子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心底最深的痛和渺茫的期盼。如今拿出来,是彻底断了那份念想。
小满看着陈伯那刻满风霜、沉默如山的侧脸,又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那冰冷的触感,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是陈伯压箱底的活命钱,是他对陈大哥最后的寄托,更是对她沈小满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托付!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眼眶,鼻尖酸涩得厉害。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翻涌的情绪压下,没有追问,只是对着陈伯深深地点了点头,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感激和一份沉重的责任,无声地刻在了心里。她转向同样震惊未消、眼神复杂的里正沈茂才,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
“里正伯,钱暂时够了。这二十两,是陈伯的,也是我们合伙的本钱!我们少量先做起来! 只做最简单的姜糖和凉茶糖!虾酱也先试做一小坛!您看,物料和人手的事,咱们现在能商量了吗?”
沈茂才看着小满手中那包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刺目的银子,又看看角落里那个沉默抽烟、仿佛用尽一生力气才做出这个决定的陈老头,最终长长地、复杂地吐出一口烟圈。这钱的来历,让他心头震动,也让他无法再轻易拒绝。
“唉……”他叹息一声,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将烟锅在鞋底上用力磕了磕,火星四溅,“钱都摆在这儿了,陈老哥这份心意……唉,那就,那就试试吧!先说这粗糖、盐、酒,还有野山姜、草药,去哪里买?价钱怎么谈?人手……找谁可靠?还有这虾酱的坛子,得尽快定下……”
堂屋里,昏黄的油灯被点燃,驱散了一角黑暗。艾草和香茅燃烧的烟气混合着驱蚊药草的辛香,顽强地抵御着嗡嗡作响的蚊虫。灯光下,小满、小满娘、里正围坐桌旁,谷雨也凑在一边听着。一张写着需要采购物料和人手安排的简陋清单,在桌面上渐渐成形。
陈伯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烟袋锅的火星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的心绪。他沉默地守护着这间被巨额银钱、沉重过往和巨大希望同时点燃的堂屋,也守护着那个瘦弱却倔强地想要撑起一片天、或许能替他寻回一丝慰藉的少女。
黑石峒郎坤的吊脚楼内,灰衣人低沉的声音与郎坤年轻却带着阴鸷的回应隐约可闻,阴影中的探子屏息凝听。达娅的吊脚楼里,贝莎正亲热地拉着达娅的手,笑语晏晏,仿佛刚才寨门口的“失落”从未发生,只是眼底偶尔闪过的幽光泄露了其深藏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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