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并非错觉,它如同一根淬了冰的钢针,从他掌心那道烙印的中心狠狠扎入,瞬间贯穿了四肢百骸。
陈九陵猛地低头,月光下,他宽厚的右掌心皮肉翻卷,一道崭新的血色烙印正滋滋地渗着血丝。
那不是烫伤,更像是被某种规则之力硬生生刻上去的,一个狰狞扭曲的古篆,只看得清半边——“还”。
与此同时,一道虚无缥缈,却又清晰无比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像是隔着万丈深渊的魔鬼在对他呢喃:“还债之时,已至。”
还什么债?
陈九陵眼神一厉,怒火瞬间压过了惊惧。
他反手抄起身边用作鱼叉的破阵矛,没有丝毫犹豫,将锋利的矛尖对准掌心,猛地剜了下去!
他宁可废掉这只手,也绝不容许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烙在自己身上!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矛尖剜下的血肉尚未落地,便化作一缕血雾消散,而被剜出的伤口竟在瞬间愈合,恢复成烙印的模样,仿佛从未受损。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几滴溅落在崖石上的鲜血,并未散开,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勾勒出几道精巧的玉纹,其轮廓竟与他梦中,萧承煜塞给亲兵的那块护身玉佩分毫不差!
“九陵!”
一声清脆的呼喊从身后传来,苏绾提着一盏防风灯笼,快步跑上崖顶。
当她看清月下男人的模样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上身的衣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得褴褛不堪,露出古铜色肌肤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痕,眼神涣散,浑身散发着一股刚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煞气。
“你……你又梦见战场了吗?”她声音颤抖,眼底满是心疼。
陈九陵缓缓转过身,涣散的瞳孔试图聚焦在她焦急的脸上,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让他自己都感到悚然的话:“我……差点忘了你的名字。”
刹那间,比崖顶海风更冷的寒意,穿透了苏绾的心。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陈九陵便独自一人来到了渔村十里外的归魂谷口。
一块倾颓的石碑半埋在土里,上面用血色朱砂刻着一行狂狷大字:“入者逆天,七日不返”。
谷内山雾翻涌,如沸腾的浓汤,明明是清晨,谷中却透着一股黄昏才有的死寂。
他没有迟疑,抬脚踏入。
就在他身影被山雾吞没的瞬间,一只通体灿金的蛊母蝶悄然从他袖中飞出,轻盈地绕着他那只烙印手掌飞了三圈,最终停驻在那半枚“还”字之上。
它薄如蝉翼的口器刺入皮肉,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气,原本暗淡的蝶翼上,竟缓缓亮起一丝微光。
谷中路径难辨,昼夜颠倒。
他走了约莫三里,看到一个佝偻的人影蹲在一面巨大的岩壁前。
那是个浑身脏污,头发结成硬块的少年,正是村里人都避之不及的小哑泉。
此刻,他正用锋利的石片划开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流淌,以指尖蘸血,在岩壁上疯狂地描绘着一幅壁画。
画中,熊熊烈火吞噬着一座巍峨的城楼,尸骸遍野,万军丛中,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将军背插将旗,手持长枪,一人一骑,为身后溃败的袍泽断后。
那张虽被鲜血模糊,却依旧透着无双霸气的脸,正是年轻时的萧承煜。
陈九陵凝视着那幅画,一股剧烈的刺痛猛然贯穿了他的大脑!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炸开,一项被他遗忘的天赋——“溯忆”,在无人催动下自行触发!
画面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匠师满脸悲怆,跪地叩首,双手颤抖着将一块染血的玉佩,放入一个婴儿的襁褓之中。
而那个弯腰接过襁褓,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赫然是苏绾的父亲,当年的东海郡守,苏文渊!
“嗡——”
一声沉闷的钟鸣打断了溯忆。
不远处,一株焦黑的枯木下,站着一个面容枯槁的僧人。
他手中提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铜钟,钟身残破,只剩下八枚铜舌。
他面无表情,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地抬起手臂,敲响了第一声。
“一更天,新人来。”
钟音仿佛有魔力,话音落处,前方的雾气中,竟凭空浮现出一串淡淡的足迹,每一个脚印大小、深浅都完全一致,全部指向同一个方向。
陈九陵循迹前行,心中警兆大生。
走出百步之后,他猛然顿步,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蹲下身,仔细比对,那脚印的磨损痕迹、发力习惯,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可他昨日,根本就未曾到过此地!
他缓缓站起,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破阵矛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界线,他从怀中摸出一枚摸金校尉专用的符箓,屈指一弹,将其精准地嵌入地面的裂缝中。
做完这一切,他静立不动。
片刻后,前方的浓雾里,果然走出了另一个“陈九陵”。
对方的步伐、神态,甚至连衣衫上的破口都与他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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