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坊风波与霞影纱的不欢而散,并未影响沈砚对苏挽晴“才能”的倚重。相反,他交给她的事务越发核心,也越发凶险。
这一次,是漕运。
运河之上,南粮北运,牵扯着帝国命脉,也滋养着无数蛀虫。一份密报直指漕运总督衙门内部,有人与沿河州县、乃至水匪勾结,虚报损耗,夹带私货,甚至克扣运往北境边军的粮饷,中饱私囊。数额之巨,牵连之广,令人触目惊心。
沈砚将一摞厚厚的、带着水汽和霉味的账册与往来文书扔在苏挽晴面前,神色冷峻:“十日之内,厘清脉络,找出关键证据。此事,关乎边境稳定,亦关乎……很多人的脑袋。”
苏挽晴知道,这已不是普通的贪腐案。漕运总督背景深厚,与朝中多位阁老、勋贵关系盘根错节。沈砚此举,无异于刀尖跳舞,一旦失手,必将引来疯狂反扑。而她,这个藏在深宅中的“影子幕僚”,若处理稍有差池,便会第一个被推出去粉身碎骨。
她没有退缩,也无法退缩。
接下来的十天,听雪堂的烛火几乎彻夜不熄。苏挽晴将自己完全埋入了那浩瀚如海的数字与文字之中。漕运账目比商铺产业复杂何止百倍,涉及船只调度、河道维护、力役工钱、沿途关卡税厘……每一项都可能被动手脚。
她运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分析方法。横向对比不同年份、不同河段的损耗率;纵向追踪特定批次粮饷的完整流转路径;从力役工钱支出的异常波动,反推可能存在的虚报人头;甚至通过文书笔迹、印鉴盖押的细微差异,寻找假冒篡改的痕迹。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故纸堆里寻找着致命的蛛丝马迹。她累极了就在书案前小憩片刻,饿了就啃几口冷硬的点心。眼睛因过度劳累而布满血丝,手腕因长时间书写而酸痛肿胀。
沈砚偶尔会在深夜前来, 站在门口,看着那个伏在灯下、身形单薄却脊背挺直的背影。烛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映出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对自己狠到这种地步。
他有时会带来一碗温补的参汤,或是几碟精致的点心,放在桌角,不发一言,然后离开。
苏挽晴从不推辞,也从不道谢。她需要保持体力,需要清醒的头脑。她默默地喝掉参汤,吃掉点心,然后继续投入那场与数字和阴谋的搏杀。
第九日深夜,她终于从一堆看似无关的文书和账册中,提炼出了一条清晰的线索。所有的异常,都隐隐指向一个关键人物——漕运总督麾下,掌管漕船调度的五品郎中,赵德明。此人是漕运总督的远房外甥,背景不算最硬,但位置关键,且其个人及家族近年的财富积累,远远超出了其俸禄所能及。
更重要的是,她在一份看似普通的船只维修记录副本的夹缝处,发现了一行被刻意涂抹、却又因墨迹渗透而隐约可辨的小字,提到了“黑水荡”和“丙字柒号仓”。“黑水荡”是运河一段水流湍急、匪患频出的区域,而“丙字柒号仓”,经她核对,并非官方记录的沿河仓库。
这极可能是一个私货中转或销赃的窝点!
她将所有的发现、推断、以及那条关键线索,整理成一份条理清晰、证据链相对完整的密报,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伏在案上,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微凉的手按上了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苏挽晴猛地一惊,想要挣脱,却被那双手轻轻按住。
“别动。”沈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温和的疲惫。
她僵硬地停止了动作,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与她预期不同的温度。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生硬,但那适度的力道,确实缓解了她头部炸裂般的胀痛。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噼啪声和他轻微的呼吸声。
“赵德明……黑水荡……丙字柒号仓……”他低声重复着密报上的关键词,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做得很好。”
这是他对她工作的直接肯定。
苏挽晴闭着眼,没有回应。她不知道此刻该有什么反应。感激?惶恐?还是继续维持麻木?
“此事若成,你当记首功。”他继续说道,手指滑过她的鬓角,将那几缕被汗水粘湿的发丝别到耳后。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突兀的亲昵,让苏挽晴浑身汗毛倒竖。那夜不堪的记忆再次袭来,与此刻这诡异的“温情”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恶心与恐惧。
她猛地偏开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沈砚的手僵在半空。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苏挽晴的心跳如擂鼓,她知道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强迫自己转过头,垂下眼睫,声音干涩地解释:“挽晴……身上有汗渍,恐污了大人……”
沈砚收回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烛光下,他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收拾一下,明日,随我出城。”
说完,他转身离去,没有再看她一眼。
苏挽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首功?她从不期待。她只希望,在这深渊共舞中,能暂时保住性命,并记住每一步的节奏,等待最终脱身的那一刻。
明日出城……看来,沈砚是要对赵德明和那个“丙字柒号仓”,动手了。而她,将被带往风暴的最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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